相見

清冷如霜雪的月光之下, 坐在桌旁的那人輕輕眨眼,仿若一尊玉石雕像忽然間有了靈魂,活了過來。

如昆山玉碎一般的聲音在清冷的夤夜中格外清晰。

“成大事者不拘小節。當務之急是查出下手之人, 完成巡查事務, 不可因小失大。”

沈鳳璋神情淡淡, 對穿女裝, 扮女郎這事,沉穩淡然, 看不出絲毫芥蒂。

跪在地上的劉溫昌原先滿心憤恨,他方才發現郎主扮作女郎時,甚至不敢多看郎主一眼!只覺自己多看一眼都是對郎主的侮辱!

然而這燒心灼肺的憤怒, 在聽到郎主淡然的聲音後,逐漸冷靜下來。

劉溫昌跪在地上, 沖沈鳳璋重重磕了個頭,“是!”想到自己剛才沖動之下的想法, 劉溫昌心裏尤為自愧不如。郎君如此能屈能伸, 他當真是半點都及不上郎君啊。

沈鳳璋未曾察覺劉溫昌內心想法。她垂眸看了眼橫在腳下的那具屍體,朝劉溫昌淡聲吩咐道:“去尋一具與我身形差不多的女屍來。”

劉溫昌趕來的速度比她想的快,既然如此, 她原先的計劃也能變一變, 變得更加沒有破綻。

她本來是打算放把火,將整座屋子以及腳下那具屍體都一起燒了,然而這樣一來,勢必會引得知府追查逃走的她。如果多一具女屍……

知府之子想要對院中姬妾圖謀不軌, 姬妾反抗之中打翻燈盞,引發火災,最終將兩人都燒死在屋內。

這樣一來,她這次的女裝身份也能徹底消失了。

峨冠玄衣,重新換上男裝的沈鳳璋站在屍體旁,看著劉溫昌拔出屍首後心的那支短箭。

“郎君。”劉溫昌站到沈鳳璋跟前,輕聲請示下一步。

沈鳳璋輕輕頷首,帶著劉溫昌走出屋子。

屋外,月光清冷,寒露晶瑩。

面如冠玉,眉目俊秀的玄衣郎君站在階下,長身玉立,似是從月中漫步而出的仙人。不遠處,有道暗影正在放火燒屋。恍若仙人的年輕郎君面不改色,靜靜注視著,眼眸不悲不喜,無波無瀾,在寧靜淡然之中,隱約可見幾分冷酷。

當終於滅完火的知府,對著院中空地上,兩具焦黑的屍首大發雷霆之時,沈鳳璋已經和劉溫昌回到了程鄉縣縣衙。

沈鳳璋失蹤之後,剩余人哪裏還有心思繼續往前走,當即就在最近的縣衙落了腳,緊張不安搜尋起失蹤的巡查使來。

縣衙後院,劉溫昌等人所住的院子裏。

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拿著釬子挑了挑油燈裏的燈芯。原先快滅的油燈頓時變旺,一下子將昏暗的屋子照得亮堂起來。

“說吧。這幾日查得如何?”放下釬子,坐在桌旁的年輕郎君擡眸,注視著站在跟前的部下,盡管眸光淡淡,卻帶著一種凜然的威勢。

沈鳳璋這幾日不在,故意引蛇出洞,確實讓劉溫昌等人查到了很多東西。他肅聲將自己這幾日查到的情況一一匯報給沈鳳璋。

聽到朝她下手的是殷貴妃,巡查隊伍裏的王中尉是殷貴妃的人,正是他將行進隊伍的情況匯報給殷貴妃的後,沈鳳璋唇邊擒起一抹冷笑。

殷貴妃可真是個好母親。

離開建康前,趙淵穆被她狠狠擺了一道,想來,殷貴妃是為子出氣了。

事實上,殷貴妃想殺沈鳳璋,不僅是替愛子報仇,還是為除掉當今至尊的得力幹將,為她的下一步計劃做準備。

沈鳳璋坐在桌旁,指尖輕輕點了點桌面,越燃越旺的油燈火光倒映在她那雙近乎純黑的眼眸中,在火光之中,那雙眼看不出絲毫溫度。

……

自從沈鳳璋失蹤,巡查隊伍中的其他官員沒有一日睡好過,吃好過。一日找不到沈鳳璋,就一日有把大刀懸在他們心頭!

短短幾天功夫,這些人全都瘦了好幾斤。

這麽多人裏,瘦的最厲害的便是王中尉了。

大堂裏,余下的官員坐在桌上,豐盛的早膳擺了一桌。正夾著一個包子打算開吃的林中尉看見坐在一旁,未曾動筷的王中尉,忍不住勸道:“王大人,你要多保重身體啊。”

王中尉本來就吃不下東西,聞言,索性擱下筷子,朝同僚嘆了口氣,“多謝林大人好意,不過我實在是食不下咽啊。”

沈鳳璋是什麽人!那是被喊作閻王的!他裏應外合出賣沈鳳璋,已經是承受了巨大壓力。沈鳳璋要是當場斃命還好,誰曉得他居然還逃了!只要一想到沈鳳璋可能活著回來,查到他身上,他就連氣都喘不過來。

王中尉滿臉愁容,格外情真意切,長長地嘆息一聲,“一想到沈大人在外音訊全無,我心裏就跟壓著石頭一樣,哪裏還有心思用——”

王中尉尚未感嘆完畢,一道清越的嗓音憑空出現,打斷他的話。

“想不到王中尉竟對我如此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