軟禁

鄭氏仍舊是一副丟魂失魄的模樣, 她低垂著頭,雲鬢散亂, 被汗水打濕黏在臉頰上, 顯出幾分狼狽。

“我錯了?真的是我錯了?”她口中低聲呢喃著。

忽然間, 她驀地擡頭, 眼神直勾勾掃過院中每一個人,最終朝著鄭媼沖過去。她抓著鄭媼的手臂,雙眼圓睜, 神情驚愕, “姊姊,我弄錯了,我真的弄錯了。”

“娘子!”鄭媼敏銳地發現鄭娘子神情有些不對。然而不等她說什麽,鄭氏已經松開她的胳膊, 又跑到綠珠跟前。

拉起綠珠的手,鄭氏直直地盯著綠珠,以一種發現秘密後格外驚奇的語氣, 和綠珠分享道:“綠珠, 你聽到了嗎?二郎他原來是有大功德的人。”

綠珠被鄭娘子那種過分專注的眼神看得心裏一駭, 喉嚨裏像是吞了東西, 微微發啞,“娘子,你——”

“大功德,大功德。”鄭氏猛然間又放開綠珠,轉到院子中央。她雙手高高舉著, 仰面朝上,一邊轉著圈,一邊放聲大笑,“二郎是有大功德的。二郎是有大功德。我居然懷疑我的孩子。”

沈湘珮臉上顯出驚駭之情,不敢置信地看著鄭氏,“姨娘她,她這是瘋了?”

鄭媼已經第一時間沖上去,抱住鄭氏,大聲叫喊起來,“娘子,你怎麽了?!娘子?!快去請醫師!”

沈鳳璋微眯著眼,看著鄭氏。真瘋了?

不像。鄭氏若是這麽容易瘋,怎麽可能幫原主隱瞞真實身份十幾年?

那就是裝瘋?

為了躲避自己的追究?

她心裏冷冷一笑,不管是真瘋還是假瘋,鄭氏這次罪責難逃。

“連山,去請方醫師過來。”沈鳳璋朝著身後的隨從吩咐了一聲。叫做連山的侍從應了聲是,轉身朝外跑去。

院子裏,沈鳳璋看著靠在鄭媼懷中,臉上一會兒笑,一會兒哭的鄭氏,開口道:“姨娘想必是受打擊過大,才一時迷了神智。既然如此,這段時間姨娘就在靜皎院中好好養身體,不要踏出靜皎院半步!”

“來人,把鄭姨娘帶回靜皎院中,好好照看起來。”

幾名婢女上前,拉住鄭媼和鄭姨娘,拉扯著她們往後院走去。

“二兄!”沈湘珮不敢置信地看著一臉淡漠的沈鳳璋,“你這是要是軟禁姨娘?!”

沈鳳璋從喃喃自語的鄭氏身上收回目光,轉向沈湘珮。她沖著沈湘珮彎唇一笑,笑容溫和,仿佛脾氣好又包容大度的兄長,“怎麽叫軟禁呢?”

她看著皺緊雙眉,滿臉不贊同之色的沈湘珮,聲音含笑,緩緩吐出接下來的字,“我這是為姨娘好,既然病了,當然要待在院裏好好養病了。”

狡辯!這和軟禁有何區別!沈湘珮被二兄這種態度惹出火氣,想到往日裏鄭氏疼愛自己的點點滴滴,忍不住說道:“就算姨娘今日犯了錯,姨娘平日裏對你悉心關照,盡心教導,呵護備至,二兄作為姨娘親生子,怎麽能這麽對待姨娘!”

悉心關照,盡心教導,呵護備至?沈鳳璋看著沈湘珮,深黑的眼眸裏玩味之色一閃而過。原來鄭氏是這麽對沈湘珮的,那也怪不得沈湘珮這時候會替她說話。

沈鳳璋沒有解釋什麽,只朝著沈湘珮淡聲道:“二娘,你若是覺得我這麽處理不妥當,可以去找祖母。不過,我相信祖母肯定也認同我這麽做。”

剛才法事結束,鄭氏跳出來垂死掙紮的時候,她看到沈老夫人臉都快綠了。顯然,現在若是能讓鄭氏安分守己一段時間,沈老夫人肯定高興。

無視咬著唇,臉上神情不快的沈湘珮,沈鳳璋帶著人跟上鄭氏等人。

……

“娘子一時迷了心智,老夫開幾貼藥,喝下去休息一段時間,慢慢就會好起來。”方醫師從裏屋出來,朝著守在外邊的沈鳳璋說道。

沈鳳璋不甚在意地點點頭。

留下藥方,方醫師帶著藥童離去。沈鳳璋見狀,打算離去。

“小郎君留步!”鄭媼從內室快步走出來,攔住沈鳳璋。

鄭媼垂下眼眸,臉上再也不是當初那副看似慈祥和藹、實際高高在上的模樣,“娘子醒了,請郎君進去一趟。”

沈鳳璋擡步朝內室走去,劉溫昌跟在她身後,也打算進去,卻被鄭媼攔住。

“郎主?”

“娘子只請小郎君一人進去。”鄭媼聲音堅持。

沈鳳璋朝劉溫昌頷首,“無事。你去外邊等著吧。”

從大堂踏進內室,沈鳳璋眼前的光線一下子昏暗起來。

昔日陳設內斂中滿是奢華的內室此刻被暗色籠罩,厚厚的帛布遮擋在窗口,擋住所有光線。多寶閣上擺著的各種奇珍異寶在黑暗中失去它們的光彩。

屋裏沒有點燈,沈鳳璋眨了幾下眼睛,才適應這昏暗的環境,看清坐在桌邊的人影。

鄭氏冰冷的聲音在漫無邊際的昏暗中響起,如同陰雨過後,從墻角潮濕的青苔裏遊過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