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惜

馬場上的眾人望著縱馬而來的南陽公主等人, 不敢置信。好端端的賽馬比試,竟然會有人重傷?!眾人都震驚不已。

唯有早早從密林裏出來的趙淵穆, 見到這一幕,風流多情的桃花眼微微一眯,唇角要翹不翹,心中狂喜。

他派出去的人終於得手了!好,他待會兒要重重賞賜這些部下!

趙淵穆生母殷貴妃,向來疼愛獨子。今日愛子要在宣武馬場舉辦賽馬比試, 她心裏惦記著, 派了身邊最器重的嬤嬤劉媼來看看情況如何。

盡管趙淵穆有意遮掩,但在看著他長大的劉媼眼中, 他心裏的得意興奮再明顯不過。上一次趙淵穆怒氣沖沖砸了宮殿, 劉媼也在場。

殿下這段時間最恨的莫過於那個叫沈鳳璋的郎君。殿下此刻瞧見有人重傷,如此欣喜,莫非——

劉媼輕聲問道:“殿下,那重傷之人就是殿下先前提起過的沈鳳璋?”

“正是!”對著母妃身邊最器重的老人,從小看著自己長大的劉媼,趙淵穆沒有絲毫隱瞞。他桃花眼因興奮而發亮,臉上蒙著一層紅光, 如同得意洋洋的孩童, 朝劉媼炫耀自己今日的成果。

“可惜, 真是可惜。如此一大快事,此刻我竟不能大笑三聲。”趙淵穆惋惜搖頭,等這事了解, 回去之後他一定要浮一大白!

劉媼眉目慈愛,祥和地看著趙淵穆,聽著他以炫耀得意的口吻說自己今日殺了一個討厭的人,半點不覺得趙淵穆的做法有問題。然而,隨著南陽公主等人越來越近,劉媼臉上笑意逐漸消失。

她盯著跟在南陽公主身邊的沈雋,老眼中顯出與她年齡不相符的精光。突然間,她倒退兩步,下意識低下頭顱,臉上的皺紋無意顫抖起來,滿是驚駭!

那張臉——那張臉竟然——

沈雋感知敏銳,察覺到一束強烈的目光投在他身上時,猛地回望過去,卻只見到趙淵穆身邊一個老宮人。兩道劍眉輕輕一皺,沈雋狐疑著收回目光。

趙淵穆沒有察覺到劉媼的不對勁,他強壓著竄到胸口的笑意,眉眼一肅,緊緊抿唇,假惺惺地擺出擔憂與震怒之色,快步朝南陽公主和沈雋走去。尚未來到兩人跟前,他便勃然大怒道:“這是怎麽回事?!”

“誰這麽大膽,竟然敢在宣武場殺人?!”他橫眉冷豎,怒不可遏,大聲疾呼,“來人!馬上進林搜查!絕不能讓殺害沈二郎君的兇手跑掉!”

摟著沈鳳璋下馬的沈雋不易察覺地眉毛一挑,心中輕呵一聲。

除了率先走過來的趙淵穆,其他郎君甚至原先待在長廊中的女郎們也都紛紛圍過來。沈湘珮原先走在後邊,並未看清跟著南陽公主一道回來的是誰。此刻,隔著人群聽到趙淵穆響亮的“沈二郎君”四個字,她猛地一愣。

擋在她前邊的郎君女郎不約而同往兩邊站,替她讓出一條道來。

沈湘珮深吸一口氣,快步向前,藏在衣袖中的纖纖玉手緊緊捏拳,心跳得極快,一口氣似乎憋在胸口,想看又不敢看。

趙淵穆從余光裏瞥見沈湘珮快步走來,臉上連忙擺出哀戚之色,轉身朝沈湘珮,用低柔嘆息的聲音,緩緩開口,“二娘,人死不能復生,節哀順變。”

沈湘珮猛地趔趄了一下,面白如紙,紅唇失色。二兄,真的去了?她要如何,向祖母交代?

“誰死了?!阿容兒,你在瞎說些什麽?!”南陽公主臉色一變,聲音不快。她惱怒地瞪了胡說八道的皇弟,沖著身邊沒有眼色的侍衛怒道:“還不快去宣禦醫!去請擅長外傷的禦醫!”

“沈鳳璋沒死?!”趙淵穆猛然轉身,桃花眼睜得巨大,臉上滿是愕然,“怎麽可能?!她怎麽可能沒死?!”

趙淵穆看起來倒是很想她死。而且他這言辭,讓人不得不懷疑今天的刺殺是否和他有關。沈鳳璋若有所思地瞥了眼趙淵穆,掙脫沈雋的攙扶,頂著一身血以及一支箭,走到趙淵穆跟前。她步伐雖緩,但行走時的姿態卻依舊十分端方雅致。

“殿下誤會了。微臣命大,那些賊人只傷到微臣後背,並無性命之憂。”忍著後背上的劇痛,沈鳳璋用力咬了下舌尖,控制著說話的聲音不要發顫。她甚至朝趙淵穆擡唇微微一笑。

哪怕是過分蒼白的臉色,都未曾減淡這笑的好看。

皎皎如明月,看得南陽公主眼神一癡。

然而這笑看在趙淵穆眼中,卻是赤/裸/裸地嘲諷!他胸口劇烈起伏,嘴唇一抖一抖,眼角微微抽搐,任誰都能看出他的不對勁。

“原來是這樣!那可真是不幸中的萬幸!”趙淵穆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聲音,“沈二郎君運氣可真好。”

想到自己先前信誓旦旦,就算沈鳳璋運氣再好,他也能殺了沈鳳璋。趙淵穆只覺一股鐵銹味從喉嚨深處泛上來。他硬生生把湧到口中的鮮血吞咽下去。那令人作嘔的腥味深深烙在他唇舌上,令他對沈鳳璋的恨意又上了一層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