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懷鬼胎

沈雋想試探沈鳳璋的真實想法,一時間卻找不到好機會。沈鳳璋這些日子都早出晚歸,見不到人影。

沈鳳璋這幾天都在忙同一件事——想辦法和父親、祖父留下來的人脈重新搭上線。這幾天她把在京城的官員差不多都拜訪了一遍,如今只剩下分量最重、在外為官的徐刺史,以及在京的庾中丞。

沈鳳璋坐在庾府大堂中,邊喝茶邊等庾思忠出來。站在一角裏的庾府侍女偷偷用余光去瞧上門的小郎君,只覺得她容色驚人,神情平和,如山中清澗,令人望之心曠神怡。

事實上,沈鳳璋的內心遠沒有她表現的那般冷靜淡定。七八年不曾聯系,她這幾天上門,還能記得父親和祖父當年情誼的,沒幾個,大多都是面上和煦而已。也不知道庾思忠會怎樣。

思忖之間,一陣沉穩的腳步聲逐漸清晰。

沈鳳璋急忙放下茶盞,起身朝從偏廳裏走出來的庾思忠行禮,“庾大人。”

庾思忠大約四十多,生得不高,略有些矮胖,面容卻極溫和,留著一把飄逸的長須,是個美髯公。初看仿佛鄰家友人,和藹可親,然而那雙精光閃爍的眼睛,卻顯露出他的老謀深算。能坐穩禦史中丞這個位子的,怎麽可能真是個簡單人。一個照面的功夫,沈鳳璋心中有了成算。

“無需多禮,快快起來。”庾思忠顯得尤為平易近人,虛扶了沈鳳璋一把,捋了捋長須,笑道:“你是景猷之子,便也是我的晚輩,叫我世伯吧。”

沈鳳璋起先稱呼庾大人,便帶著一點點小試探。對方若是還惦記著當年父輩間的情誼,自然會讓她改口。否則,多年之後,冒然以世伯相稱,恐引起他人不快。

探清庾思忠的態度,沈鳳璋順勢改口,“庾世伯。”

庾思忠捋須一笑,轉身落座,“世侄坐。”他看著沈鳳璋,神情帶了幾分懷念,“當年世侄出生時,我抱過你,一晃多年過去,世侄如今已是一表人才,風度翩翩。世侄樣貌頗肖景猷,一見你,我便想起當年,景猷才華卓越,他當年出任太守,三年之內,令郡內百姓安居樂業,這件事,我如今也常常拿來教育子孫。可惜——”他輕嘆一聲,截住話頭。

沈鳳璋神情溫和,帶了幾分尊敬,“阿父當年在世時,也時常提起世伯,說世伯為人剛正,心思機敏,心細如發。當年多虧世伯慧眼如炬,才勘破李慧達有謀反之心。”

庾思忠大笑起來,“景猷當真這般說?”勘破李慧達意圖謀反,是庾思忠生平得意事之一,當年他還是一名從六品文臣,正是因此事,進入當今至尊之眼,平步青雲。

“景猷當年還是說我瞎貓撞上死耗子,沒想到背地裏居然這般評價我。”庾思忠捋著美髯,大笑起來,心情十分暢快。

沈鳳璋微笑著。實際上,沈父不僅覺得庾思忠是瞎貓撞上死耗子,他還覺得庾思忠是膽小怕事,過於謹慎,才誤打誤撞。

庾思忠又與沈鳳璋閑聊了幾句,才開口問起沈鳳璋今日的來意。

沈鳳璋從衣袖裏掏出一只錦盒,交給庾家仆從轉呈庾思忠,“世侄近日偶得一塊田黃石,不忍它在世侄手中埋沒,想起世伯最喜愛收集章石,特來為這塊田黃石尋一個主人。”

打開盒子前,庾思忠便知曉這塊田黃石品相絕對不錯,然而再真正見到這塊田黃石後,他還是吃驚了一下,“這是塊極品田黃凍啊!”盒中的田黃石色質純黃,光澤瑩潤,正是千金難尋、極品中的極品田黃凍。

沈鳳璋見狀,唇邊笑意一深,“寶馬贈英雄。這塊田黃凍能遇到世伯這樣的主人,也算不被埋沒。”也不枉她從老郡公的私藏中取出這塊石頭。

庾思忠果然對這塊田黃凍愛不釋手,把玩半晌才放下石頭。

庾思忠宦海沉浮多年,心知肚明沈鳳璋這是什麽意思。這麽多年,登門送禮之人絡繹不絕,數不勝數,庾思忠也不是樣樣都願意接手。他今日收下石頭,也是看在景猷的面子上給沈鳳璋個機會。端起茶盞,啜了一口,庾思忠等著沈鳳璋說出來意,若是小忙,他不介意幫一幫。

不料,沈鳳璋卻道:“世侄今日冒昧登門,便是為替這塊田黃尋一主人。如今此事已了,便不再叨擾世伯了。”她說完,行禮告辭。

庾思忠眼中精光一閃,笑著出言挽留。然而沈鳳璋去意已決,見狀,他笑著命管家送沈鳳璋出門。

送沈鳳璋離開的管家回來,就見庾思忠坐在堂上,把玩著手中的田黃凍,神色沉凝。

“郎主,已經送走沈郎君了。”管家低聲回稟。

庾思忠沉思半晌,放下田黃凍,捋著胡子,忽然大笑起來,笑裏帶著感慨,“臉皮厚,出手大方,能言會道,處事也算圓滑,景猷這個兒子將來前途不可限量。年紀不大,無人教導,能做到這個地步,她也算是青出於藍勝於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