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問

從樂會出來後,沈雋並未直接回郡公府。張四郎幾人既欽佩沈雋的畫功,又欣賞他的為人,更同情他因為身份的緣故要遭受幼弟的欺淩。他們幾個商量過後,決定拉沈大郎君一把。

為此,樂會結束之後,他們便邀沈雋去白聞樓喝茶賞畫。白聞樓有天下第一樓之稱,是天底下所有文人心中的聖地。樓裏常年聚集著愛好書畫文學的文人騷客,個個才華橫溢,大部分人甚至名揚四海。平常人連踏進白聞樓的資格都沒有。

張四郎幾人出身不凡,在國畫上造詣很深,在白聞樓中也有些分量。有他們幾人引薦,沈雋算是融入白聞樓,並得了一個參加白聞樓下月端午書畫會的資格。

礙於天色不早的緣故,沈雋並未在白聞樓久留。張四郎把沈雋送出門的時候,特地叮囑他道:“阿雋,你平日無事,便來樓裏坐坐。還有,阿雋你這些日子好好準備一下。阿雋你本就極擅山水,若是能在下個月書畫會上榮登三甲,對阿雋你助力極大。”

沈雋面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感謝,既能讓人感受到真誠,又不讓人覺得他感激涕零,過於誠惶誠恐,“四郎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準備。這次真是多謝四郎了。”

坐在回府的牛車上,沈雋的心思依舊在下月的書畫會上。他和張四郎幾人結交的目的就是這場書畫會。

作為天下第一樓,白聞樓每年都會辦一場文會,一場書畫會。哪怕原本只是一個無名小卒,只要在白聞樓書畫會上奪得前三,就能名揚四海。

白聞樓能給他想要的名聲,還能給他提供入仕的機會。

白聞樓文會和書畫會上的魁首,才名遠揚之後,都有機會被直接朝廷招納為官。

像朝中的寒門新貴給事黃門侍郎程淓川就是六年前白聞樓文會魁首。

九品中正限制門第,寒門庶族想要入仕,基本只能從軍。白聞樓作為少數幾條能讓寒門文人入朝做文官的路,每年有無數人挖空心思想要得一個參加資格。

順利拿參加書畫會的資格,沈雋心情很好,甚至在聽見靜皎院的吵鬧喧嘩之後,有閑心打聽一句府裏發生了什麽。

黎苗嘴巴甜,又愛打聽,哪怕他也剛回府沒多久,早就得了一耳朵消息。

“郎君,奴聽說下午小郎君和鄭娘子鬧起來,小郎君直接奪了鄭娘子管家權,放出話來以後由她親自管理中饋!”黎苗搖搖頭,忍不住開口,“小郎君這不是胡鬧嗎?”

沈雋沒有說話,他站在石橋上,看著對面靜皎院的院門突然打開,沈湘珮滿是怒意的聲音瞬間變得清晰可聞。

“我這就去找二兄去!”

沈雋望著沈湘珮一行人快步朝景行院走去,若有所思,“小郎君為何突然奪走鄭娘子的管家權?”沈鳳璋對鄭氏孝順有加,她居然會做出這種事?

黎苗搖搖頭,不敢確定地說;“好像和府裏每年送的節禮有關。”他把自己聽來的消息告訴沈雋,“好像是小郎君嫌鄭娘子每年送給老郡公、郡公以前同僚好友的禮太少,害得府裏和他們幾乎斷了聯系。”

“沒想到啊,小郎君對兩位郡公挺孝順,連他們的同僚好友都惦記著。”

孝順?沈雋嗤笑一聲,回想起以往飛揚跋扈的沈鳳璋。她會連老郡公的同僚都惦記著?

黑夜裏,沈雋蒼灰的鳳眼中光芒流轉。老郡公他們留下來的人脈倒確實是一筆財富。然而這麽多年過去了,沈鳳璋為何會在這時突然想起老郡公當年的人脈?

“郎君?郎君?”黎苗提著燈,輕輕喊了兩聲。

沈雋回過神來,帶著黎苗往江伏院走去。

提著燈籠的黎苗沒有瞧見,走在他身後,向來神情溫和的大郎君唇邊露出一抹寒意驚人的笑。

另一邊,沈湘珮帶著人怒氣沖沖來到景行院,誰料吃了個閉門羹。

追在後面的芳芷急忙趕上來,“二娘子,小郎君早已歇下。”

沈湘珮滿心火氣,失去往日的冷靜淡然,厲聲喝道:“大膽刁奴,滿口謊言!二兄若當真已睡下,怎麽還會派你們去姨娘院子裏!”

芳芷一時不知怎麽說好。小郎君這時候肯定不願見二娘子。她態度軟一些,二娘子不接受,她態度若是強硬一些,會影響小郎君和二娘子的關系。

就在芳芷進退兩難之時,景行院大門緩緩敞開,一名赭衣侍從走到沈湘珮跟前,微微彎腰,“小郎君請二娘子進去。”

沈湘珮冷冷一睨芳芷,帶著人昂首闊步,氣勢洶洶走進景行院。

正屋檐下一左一右懸掛著兩盞六角繪彩燈,燈下站著一人,正是衣著整齊的沈鳳璋。燭火的光亮從她頭頂灑落,湊巧只照亮她下半張臉和肩頸以下,將上半張臉隱沒在幽暗中。夜裏的涼風將沈鳳璋的衣袖袍角吹得往後翻飛,如同大鳥張開的羽翼,投下大片陰影。剛剛那名赭衣侍從已回到沈鳳璋身後,畢恭畢敬地垂首而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