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三挑釁

打量了一眼沈鳳璋身後兩手空空的侍從,主動尋事的年輕郎君眼裏流露不懷好意的笑,明知故問,“沈二郎君,你的箏呢?”

四下竊笑聲此起彼落。

沈鳳璋的侍從大呂已經急壞了,然而沈鳳璋本人,面對四周異樣的目光與譏笑,卻神情坦然,面不改色,甚至隱隱微笑起來。

“敢問這位郎君師從何人?”

對方態度傲慢,言語裏帶著幾分自得,“我從小便跟從懷東先生習箏。”懷東先生在箏上的造詣與名氣雖然及不上柳聞箏柳大家,但也是江東赫赫有名的箏藝高手。他說出來,半點不虛。

沈鳳璋哦了一聲,笑意盈盈的同時,出口的話毫不客氣,“我還以為閣下師從郭義章郭大家呢。”郭義章是和柳聞箏齊名的箏藝大家,兩人並稱南柳北郭。

不待對方開口,沈鳳璋又繼續道:“當年恩師與郭大家想約切磋箏藝技法,隔江而奏,兩人的箏音令遊魚齊齊跳出水面,形成江魚竟躍的奇景,傳為一段佳話。”

收斂了笑意,她正色道:“我師從柳大家,你既然不是郭大家的弟子——”她搖搖頭,仿佛在說對方太不自量力,“有何資格與我切磋?”

這話一說完,剛才還有些得意洋洋的年輕郎君臉色青白交加,極為難看。他雙眼噴火,緊盯著沈鳳璋,憤怒到一時說不出話來。

沈鳳璋把他這副模樣看在眼裏,心中譏笑一聲,繼續說道:“你雖然不能和我切磋比較,但可與我沈家大郎君切磋比較一番。”

年輕郎君更氣了。沈鳳璋這意思,不就是說他只夠資格和沈雋一個私生子比嗎?!欺人太甚!他剛想說自己絕不會和沈雋切磋,就見沈鳳璋唇邊泛起一絲笑意,墨一樣的眸子幽深至極,以嘲諷的語氣反問道:“難道你覺得你連沈雋都比不過?”

這位年輕郎君性格沖動,要不然也不會被袁九郎指使著來挑釁沈鳳璋。被沈鳳璋一激,他當即大聲道:“比就比!我難道還會輸給他不成?!”

沈鳳璋沒有再搭理他,而是看向不遠處的沈雋,眉眼冷冷,漆黑的眼珠裹著明晃晃的惡意,拖長了聲音,“大兄,請吧。”

場上這一番發展是誰都料想不到的。大多數人都覺得沈鳳璋剛才的表現傲慢無禮、囂張跋扈,但也有幾人暗暗心驚,沈鳳璋看似驕橫,實際三言兩語之間,就把自己摘出來,換厭惡的兄長替她應付挑釁。

隨著沈鳳璋一聲“請吧”,大家也都把視線投向沈雋。不看不知道,一看才發現,這位私生子出身的沈家大郎君居然和陸氏大郎、張氏四郎等幾名素來清高的世家公子坐在一塊兒。沈家這位大郎君,似乎也有點本事。

眾目睽睽之下,沈雋握緊手邊的紫竹洞簫,與沈鳳璋對視一眼,緘默著打算起身。

“阿雋!”張四郎一把抓住沈雋手臂,怒目圓睜,憤怒地想要站起來怒斥沈鳳璋。沈鳳璋自己彈不好箏,就惡毒地把事情推給阿雋。對方沒資格和她沈鳳璋比,卻夠格與阿雋比,不就是暗指阿雋低她沈鳳璋一等嗎?!

挑釁沈鳳璋的嚴家郎君雖非世家出身,但箏彈得極好,尤得懷東先生真傳。阿雋畫技如此高超,勢必不能在樂器上專心,極有可能輸給對方。

張四郎不願性情高潔疏朗的好友受此羞辱,更不願他在大庭廣眾下輸給對方。然而他剛想起身,卻被沈雋按住。

張四郎在想什麽,沈雋從他臉上看得一清二楚。他沖張四郎微微搖頭,感謝一笑,輕聲道:“多謝四郎好意,不過我不能不管阿璋。”

話音剛落,沈雋便已經站起來,朝嚴家郎君一拱手,“閣下先請。”

嚴家郎君也不謙讓,他輕蔑地瞥了眼沈雋手上廉價的紫竹洞簫,擺出名家所制的箏,靜心彈奏起來。

嚴家郎君確有幾分水平,箏聲柔婉幽微。沈鳳璋聽了,看向對面的沈雋,眼裏滿是幸災樂禍之色。

“你可輸定了。”她朝著沈雋做了個嘴型,故意嘲笑他。

沈雋垂眸,默默忍受著沈鳳璋的譏笑,看在張四郎等人眼裏,格外痛心惋惜。他們各自對視一眼,都從同伴眼中看到了相同的想法。

嚴家郎君演奏完畢,朝著沈雋不客氣地開口,“該你了。”

面對嚴家郎君的無禮,沈雋神情不變。他舉起洞簫放到唇邊試了幾個音。在真正吹奏之前,他看了眼對面得意洋洋等著他出醜的沈鳳璋,心裏冷笑一聲。

沈鳳璋這個蠢貨,以為人人都和她一樣愚若頑石嗎?學個箏都能因為不開竅氣跑先生。

如泣如訴的簫聲似一陣涼風鉆入眾人耳中,在五臟六腑間穿梭;又似涔涔細雨,在肌膚上纏綿。人情世故、名利糾葛,俗世的紛擾如潮水般退去,天與地之間,遼闊無極,只余幽愴哀怨的簫聲不斷流淌,沒過淺草、浸透湖水、潤濕山石。萬物都在簫聲中沾染哀婉與憂悒,連人也不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