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第3/4頁)

從小到大,無論是父母,還是路人,只要看見他面具下的真實面龐,第一反應都是驚恐和排斥,即使他根本沒有惡意。

或許他本來就不是人,所以才得不到人人都有的愛與尊重。

得不到,就不要了。做不了人,就不做了。他喉結滑動著,手肘撐在沙地上,獸類一般做出預備攻擊的姿勢。狂風刮過,他的外衫就像是宣告死亡的白旗般,獵獵抖動起來。

胡子女士是馬戲班最有名氣的演員。她摘下寬檐草帽,走到馬戲班老板身邊:“埃裏克既會腹語,又會魔術。聽說,他還是馬贊德蘭皇宮的改造者之一。您為什麽一定要跟他結仇呢?”

“我和你看待問題的角度不一樣。你不想跟埃裏克結仇,是因為你覺得他有才華,有價值,能在你有困難的時候,拉你一把。而我,是他的老板,他的主人,我不需要跟他打好關系,我只需要馴服他,讓他成為我最得力、最賺錢的工具——你知道,一個多才多藝卻外形恐怖的演員,可以為我帶來多少收入嗎?”

日上三竿,埃裏克已經與獅子對峙了將近半個小時。

獅子的耐心驚人,他的耐心也令人感到驚奇。半個小時過去,他就像遺留在黃沙中的古跡石像一樣,毫不動搖,不給獅子任何可乘之機。眼看著他的手臂和小腿開始顫抖,似乎已經到達體力的極限。馬戲班老板一揮手,示意馴獸師把獅子拽回籠中。他想要威懾與馴服埃裏克不假,但不想殺死他。

誰知,就在馴獸師走上前的那一刹那——人與獅子都發起了攻擊!

這一切就發生在電光石火之間,在場所有人都沒有反應過來,等回過神時已經晚了——獅子撲到了埃裏克。馬戲班雖然時常與野獸為伍,但野獸將人按倒在地的事情,還是頭一次發生。要知道,馴獸的第一要則就是,不能讓野獸嘗到人血。

一旦嘗到,那就不再是任他們擺弄的“表演工具”了。

馬戲班老板皺著眉頭,一拍身邊馴獸師的肩膀:“愣著幹什麽?還不快上去救人!”

胡子女士笑了笑:“獅子與埃裏克,都是您最賺錢的工具,現在要兩敗俱傷了,您還覺得與他結仇,是讓他為您效力的好辦法嗎?”

“聽你的意思,還有別的馴服他的方式?”

“您就從沒有想過,埃裏克,一個還不到十四歲的少年,他是怎麽成為馬贊德蘭皇宮建築師的嗎?我聽說,皇宮剛一改建成功,國王就下令處死了所有建築師。他卻隱秘地活了下來,偷渡到英國,在您的手底下討生活。您就從沒有想過,他是怎麽做到的嗎?”

沙地全是零碎的小石子。他後背的傷口重重撞在尖利碎石上,那感覺就像鋒利的刀子猛然劃開他的皮肉,但他完全無暇顧及,前方還有更強大、更危險的威脅,等著他去處理。獅子前爪的指甲勾破了他的衣領,他脖頸的皮膚暴露了出來。接下來,只要他稍有不慎,獅子就能輕而易舉地要了他的性命。

周圍有人在靠近他,或許是想救他,又或許,是想徹底置他於死地。

他不能任人宰割。就算是野獸,也不能決定他的生死。

十歲那年,他被父母拋棄,偶遇了吉蔔賽人的大篷車。他們給了他水和食物,還教會了他如何變魔術。然而就在他以為自己要獲得新生的時候,他們又拋棄了他。理由是族中德高望重的預言師,占蔔出了他可悲而又可怖的命運。

“不久的將來,你會碰見一條岔路,一條通向救贖,一條通向墳墓。很大概率,你會踏進墳墓。在踏進墳墓之前,你會犯下很多很多不可饒恕的罪行。很遺憾,我們不和罪人上路。”

現在,大概就是那條岔路了吧。

他會通向墳墓嗎?

——不,這頭野獸才應該通向墳墓!

狂風大作,黃沙四起,鬥獸場一度難見天日,只能隱約看見搏鬥的痕跡。沙地被獅子劃下十多道爪痕,有一道甚至印下了淋淋的血跡。埃裏克很可能已經兇多吉少。馬戲班老板懊悔地一跺腳,撐著額頭,垂下了腦袋。

就在這時,鬥獸場中央的旗幟突然劇烈搖晃起來。那是馬戲班為鬥獸勇士頒獎的道具,地基打得十分牢固,十多個壯漢也無法撼動它分毫。不少人隱隱猜到了搖晃的原因,卻無法置信,因為那是根本不可能發生的事情。

然而,不可能發生的事情,還是發生了。

風停沙歇,鬥獸場漸漸露出全貌:地上到處都是四分五裂的面具碎片,紫紅的鮮血凝固了一地。埃裏克單膝跪在地上,胸膛劇烈起伏,眼中還殘存著恐怖兇狠的殺機。他死攥著一根幾近斷裂的繩索,指甲的縫隙陷滿了血與黃沙。繩索的另一端,綁在旗杆基石和獅子的身上。獅子口吐白沫,已經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