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黑暗中,只有長方形樂池散發出幽暗的微光。小提琴手們架起琴,卻沒有拉動琴弓。指揮一甩節奏棒,最先響起的,卻是豎琴舒緩的撥弦聲。

序曲的第一部分,竟然是C大調慢板,豎琴的獨奏。這和報紙上營造的恐怖氛圍大相徑庭。一時間,觀眾嗡嗡的討論聲更大了。

金發輕蔑地吐出兩個字:“外行。”

棕發附和說:“對於一部歌劇來說,音樂永遠比戲劇本身要重要。真不知道這個幽靈怎麽想的,竟然讓豎琴獨奏作為開場曲。”

同一時刻,台上燈光亮起:所有道具都被蓋上白布,一幅冷色調油畫人像高懸在正中央。畫中的男子相貌俊美,身著深色正裝,雙手交握在腹前,半側著臉望向遠方。

一個中年男子腳步匆匆地走上舞台。他穿著管家服,拿著皮帽子,邊走邊朝台下點頭:“感謝大家前來參加主人的葬禮。坊間有很多關於他的謠言,大家都說,他是一個十分邪惡的人,在此,我必須要為他爭辯……”

話音未落,一束白光打在後方:幾對衣著華貴的男女,手挽著手走來走去。他們時而打情罵俏,時而交頭接耳,總之,當中沒有一人在傾聽管家的發言。

管家也不在意,繼續動情地追憶:“主人是一個非常富有才華的人,他家境優渥,卻在十七歲那年,毅然決然踏上了航海的旅途……”

這時,一個頭戴黑紗、身穿黑裙的少女,彎著腰,躡手躡腳地跑上舞台。在她身後,是兩個窮追不舍的警衛。

豎琴聲戛然而止,鋼琴手彈出淩亂的高音,黑管與圓號奏響懸疑的音調。少女足尖輕點,是海洋裏一尾薄如蟬翼的魚,在華服男女中靈敏穿行。

兩個警衛礙於周圍的人群,不敢放手追趕,每次都只能與她擦肩而過。

管家站在最前方,似乎對這一切視而不見:“然而,就在他即將返航歸來的那一年,他不幸在海上遭遇了龐大的海怪……”

兩個警衛對視一眼,其中一個舉起槍瞄準少女。

“主人英勇無比地戰勝了海怪,但同時,海怪的觸須也刺穿了他的右臉。他艱難而僥幸地存活了下來。起初,他以為海怪留下的傷疤是英雄的勛章,並不怎麽在意,直到歸來的時候,他在心愛女孩的眼中,看到了厭惡與恐懼……”

小提琴手一抖琴弓,斷斷續續地拉出尖銳音符,氣氛緊張到極致。只見下一秒,少女拽住一個華服男子的手腕,開始在人群中旋轉跳躍。

警衛瞄準未果,挫敗地放下槍。

“那段時間,主人心情跌入低谷,他把自己關在灰暗的城堡中,整日酗酒……”

或許是台上的氣氛太過古怪,又或許是擴張後的管弦樂隊,奏出的樂聲太過震撼,觀眾席漸漸停止喧鬧,不少人主動望向舞台。

我身邊的金發,神色也從一開始的不屑,變得有些專注。

“我擔心極了,害怕他會一直這樣消沉下去,誰知半年後,他的右臉突然恢復了原貌,整個人也重新自信起來。”

豎琴聲再度響起,這次不是獨奏,而是雙方向上下撥弦滑音。高雅悠揚的音調,與狂蜂浪蝶般的小提琴聲,形成充滿交響性的強烈對比。之前諷刺魅影“外行”的金發,聽到這段音樂後,陷入了詭異的沉默。

“……我才知道,他和魔鬼做了交易,換回了正常的容貌……可惜,只有在晚上才能生效,一到白天,他又會變成毀容後的樣子……”

少女裙擺蹁躚,腳尖急轉,一步接著一步,終於旋轉到畫像之下。只見她推開身邊的男子,手臂一展,似乎從畫像上摘下了什麽東西。

刹那間,燈光全部熄滅。舞台上,所有人表情、動作驟然靜止,石化在原地。

一束金光,照在少女身旁的空地上。

音樂漸弱,定音鼓敲響。

觀眾席傳來驚呼聲。

一個修長而挺拔的身影由遠及近。他穿著黑色的長袍,戴著連襟兜帽,皮鞋踩著鼓點恐懼的喘息,朝前方走來。袍袖隨著他的步伐,順從地親吻著他的腳踝。

他出現的一瞬間,我心跳莫名停了一拍,無法忽視的某種預感在心中升起,忍不住拿起領席員準備的望遠鏡,望了過去。

令人失望的是,他的帽檐又寬又大,別說整張臉龐,就連下顎線條都看不清,只能隱約看到他的喉結與頸項。

少女看見他後,萬分激動地唱出一首詠嘆調,原來這個黑袍男子就是魔鬼。這段唱詞先不說歌詞如何,首先旋律就十分美妙。金發越發沉默,反倒是不懂音樂的棕發,莽撞地點評道:“這個幽靈是不是分不清宣敘調與詠嘆調的區別?明明是詠嘆調,卻夾帶著宣敘調的唱段。”

金發低聲說道:“……無休止的旋律。”

“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