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我腦海中立即浮現出馬戲班的那張海報:年輕男子手持假面,遮住四分之一的面孔,右臉被蛆蟲蛀空,暴露出慘白而可怖的頭骨。可那不是馬戲班的表演節目嗎?怎麽會在劇院上演?演出時間還是明天?

一般情況下,一部歌劇上演之前,都會進行反復排演。某個劇作家的歌劇,甚至曾連續排演三十七場,而只演出過四次。排演鍛煉的,不僅是演員與演員之間的配合,還有樂手與樂手之間的磨合。劇院雖然有許多適合交響樂隊演奏的地方,但真正能夠上演大型歌劇的舞台,卻只有一個。

明天就演出,確定來得及麽?

我又看了看那封鑲金邀請函,裏面還有一張牛皮紙。展開來看,是一張詳盡的手繪座位表。我的名字,竟然在第五號貴賓席,曾經魅影的專屬包廂。

心頓時開始狂跳起來,但在看清周圍人的姓名之後,又失望地平復了下去,是幾個著名樂評人的名字。

魅影信中所說的演出,指的就是這個嗎?

手指無意識地抓緊了牛皮紙,呼吸被急促的心跳聲打斷。盡管心中十分清楚,過度期待只會更加失望,但還是沒忍住去想,他明天是否會現身舞台……

我明天能否和他見面說話……

我猜這封邀請函,肯定不止我一個人收到。果然,當天晚上,《雙面人》成為眾人口中最常出現的一個詞。

兩個新老板,不知從中獲得了什麽好處,一晚上笑得見牙不見眼。高老板總是下垂的兩條眉毛,第一次有眉飛色舞的趨勢。矮老板嘴裏咬著雪茄,望著手中的報紙,臉上是藏不住的興奮。

我不動聲色地踮起腳,隔著人群,瞟了一眼:灰色報紙上,一行加粗的黑色標題格外醒目:“音樂界的恥辱:幽靈也會寫歌劇?《雙面人》明日上演!”

下方是傾斜的小字:“樂迷的憤怒:此劇將公開叫板赫斯特的《牧羊女》?”

配圖是一幅漫畫:黑漆漆的觀眾席中,一個頭戴禮帽、身穿燕尾服的骷髏,拿著手杖,一本正經地面向舞台。前後左右,全是大驚失色的紳士淑女。其中一個淑女,嚇得扇子掉地、項鏈斷裂,驚恐跑向畫面邊緣。

看來這部歌劇,真是出自魅影的手筆。我又看了一眼兩個新老板,他們大笑著交頭接耳,時不時彈一下報紙上的骷髏頭。

上輩子,克裏斯汀意外失蹤之後,這兩個的第一想法是:千載難逢的炒作時機。想必此刻,也在為可以免費炒作而欣喜若狂吧。說不定,這條新聞就是他們花費重金刊登上去的。

正想著,身後突然傳來哄笑聲。轉過頭去,是一個機械師在高談闊論:“我曾經見過那個幽靈!他瘦得要死,手腕還不如這根繩子粗,被老子揍得滿地找牙,在地下龜縮了三年才出來。就他那個怪樣,還會寫歌劇?那我豈不是馬上就要成為赫斯特了!”他一邊高聲說著,一邊紮進女學員堆中怪笑亂摸。

我不是一個好管閑事的人,但他的話語實在太過難聽。想了想,我走過去,漫不經心地開口說:“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你叫查爾斯對麽。”

他捋了捋雜草般的棕發,正要回答,我一擡手打斷他:“我聽說,你最近一有空閑,就會跑到碼頭上幹裝卸活兒,一次可以賺四十法郎?”

他臉龐發青:“關你什麽事。”

我微微一笑:“是劇院發的薪水不夠你揮霍麽,還是說,你欠了什麽難以還清的債務?有吹牛的時間,還不如好好想想怎麽填補虧空吧。”說到這,我若無其事地繼續說,“幽靈是否會寫歌劇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雙面人》的一張戲票,一個下午的時間,已經炒到幾百法郎了。”這還是剛剛從矮老板手中報紙看來的。

他面色青了又紅,紅了又白:“誰知道這部歌劇是不是他寫的?我才不信他懂音樂,報紙上的內容不過都是炒作。”

“你是想說,幽靈有被炒作的價值,而你沒有麽。”

話音落下,他額上突起明顯的青筋,惱羞成怒地攥緊拳頭。周圍的女學員作鳥獸散。我也轉過身,輕快地離開了。對於一個舞台演員來說,得罪機械師可不是什麽好選擇,但我實在是忍不了旁人對魅影的詆毀。

回房的路上,要經過一條燭影綽綽的長廊。可能因為明天就要見到魅影了,此時我的心情前所未有的輕松,一路上,甚至還有閑心去描摹壁上的浮雕。

月光偷走陰影,一寸一寸地侵占了大理石地板。就在我快要走到走廊盡頭的時候,一只戴著黑手套的手冷不丁伸出來,扣住了我的手腕。

我愕然回頭。不等我看清面前的事物,一條黑絲緞已覆了下來。刹那間,視野一片模糊,只能隱約看到模糊而修長的人影。想要開口說話,然而下一秒,嘴也被捂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