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長廊曲洞,圓亭鏤花。

身長玉立的男子轉過身來,身著玄色衣裳,腰間系著半塊碎玉,頭戴嵌珠紫金玉冠,膚白如雪,面色冷峻,眉心似覆了層淺淺的霜雪,強勢冷厲的氣勢撲面而來,不怒自威。

顧盼被這幫不知道憐香惜玉的貼身侍衛丟到他面前,腳下踉蹌兩步勉強站穩了身子,她低垂著臉,佯裝無事望著自己的腳尖。

好端端的一場法事被她平白無故的打攪,鐘硯的脾氣還沒有好成這個樣子,手指輕輕摩挲著佛珠,心中隱隱起了殺心。

顧盼敏銳的察覺到鐘硯對她的不耐煩和殺氣,才剛活過來,她也不想再死一次,緩緩擡起頭,裝作沒有認出他的樣子,屈膝行了一禮,低聲道:“無意打擾,我這就走,還望這位公子不要介意。”

顧盼原本以為自己哪怕再死上一萬次都會把面前這位冷漠無情的帝王恨的咬牙切齒,大概那一劍封印了所有愛恨情仇。

顧盼懶得怨恨他,曾經的悸動也全然消失。

站在他面前不會有任何的感觸,回想起初見驚鴻一瞥的那個場景,心臟也不會砰砰砰的亂跳,平靜比一潭死水還不如。

就真的成了個徹徹底底的陌生人。

不再會為他哭為他難過的一個無關緊要的、曾短暫在她生命中出現的過客。

她還沒有失去愛的能力。

或許她日後還會愛上別人,誰都可以,絕不可能是鐘硯。

鐘硯淡掃了她一眼,眼前的少女單看外貌倒是極好,穿戴鋪張艷麗珠光寶氣,面色桃紅,唇若施脂,膚色細膩,黑發如墨鋪開在肩頭,一看就是富貴人家養出來的嬌小姐。

打量一番後,他沉默不語。

方廈圓亭之間,一時無人敢貿然先開這個口。

壓抑的氣氛沉沉襲來,誰也說不準這位脾性陰晴不定的年輕帝王會不會一怒之下就在廟裏殺了人。

過了好一會兒,鐘硯收回冷冷的眸光,嗓子低啞,沉聲問道:“你怎麽進來的?”

山中寺廟,在他一早入寺便被封了起來。

按照道理這座廟裏,今日只該有他一位客人而已。

顧盼滿臉不怕死的表情,輕飄飄的丟出一句,“坐馬車來的。”

站在一旁的主持師傅心中嘆氣,只覺得這位女香客是年紀輕不諳世事,膽子也是極大,都被人用刀圍了起來,還敢用這種語氣說話。

主持見不得殺生,便主動站出來打圓場,“想來這位姑娘也不是故意打擾,還望您網開一面。”

鐘硯冷嗤了聲,原本一雙漆黑的眼眸在日光下看起來淺淡如琉璃色,他勾著唇角,似嘲非嘲,“我可不信佛。”

主持遲鈍片刻,隨即道:“平添殺孽,有損陰德,您就當給旁人積些功德。”

這個旁人,自然指的是已經死了的顧六小姐。

顧盼覺得鐘硯現在這幅冷冰冰的樣子才是接近他真實的模樣,縱然她也有些沒耐心,但為了不惹出事端,主動上前,微微一笑,道:“方才是和這位公子開個玩笑。”

“我是同我的未婚夫一同進寺祈福,不久前才到,不知提前被封了寺。”

顧盼說這番話也是以防萬一,鐘硯如此精明,她可不能露馬腳惹他猜忌。

接二連三撞見鐘硯,並非好事。

鐘硯揚了揚眉頭,心中莫約有了數,“趙隨帶來的?”

顧盼想了想,點頭,“是。”

趙隨提前同鐘硯說過這事,他盯著她的眼睛又看了好一會會兒,隨即擺擺手,讓人松開她,便是放她走的意思了。

顧盼長長舒了一口氣,換了一副皮囊,也不是全無好處。

她轉身便走,背影裊娜,鐘硯眼前恍惚了一下,竟覺得她走路的姿態背影身形有漸漸能和顧盼重合在一起。

忽然之間,鐘硯又道:“站住。”

顧盼忍著要往前跑的沖動,停下腳步,定在原地,緩緩轉過身,扯出一抹很勉強的笑容,“何事?”

她一轉過頭,就不像了。

鐘硯腦子裏那些不合實際的想法被打的零星,這張臉生的極好看,膚白貌美,眼波流轉。

哪裏都不像顧盼,眼形也不像,

可她看人的神態,卻像極了顧盼。

單純懵懂,狡黠中帶著股不可多得的機靈勁。

鐘硯看著她這張陌生的臉,心漸漸冷了下去,“無事。”

顧盼偷偷在心裏罵了他一句有毛病,加快腳程,說走就走,絕不肯多留一秒。

剛入夏的時節,山中不冷不熱,天氣剛剛好。

鐘硯的手腳冰冰冷冷,摸起來沒什麽溫度,他手作拳狀,抵在嘴角,咳嗽了兩聲,隨即若無其事用手帕輕輕拭去嘴角的血漬。

太醫診治過好幾回,倒也不是什麽大毛病,只是斷斷續續沒怎麽好,多喝幾副藥就能保命的事。

夏風高高揚起,將那張寫著顧盼生辰八字的白紙送到鐘硯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