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阿喀琉斯之踵

南檣走出了宴會廳,一個人走到酒店架空層的旋轉樓梯邊,背對人群坐在大理石階梯上。

一的繁華喧囂都隨著大門關閉被拋諸腦後,少女漆黑光澤的頭發垂下肩膀,白色的裙擺如同水波流淌在冰冷的階梯上,她的臉色沉靜而肅穆。

就像一幅定格的油畫,沒人知道此刻畫中人在想些什麽。

而在遠一些的地方,在更高處的樓梯上,有人正靜靜觀望她的一舉一動。

余思危居高臨下看著下方那道白色的身影,蹙起了眉頭。他的目光中有探尋,也有難以解釋的疑惑。

而一切的一切,都被角落裏的容子瑜盡收眼底。

她本來是追隨余思危的腳步出來的。上次《天長地久》畫展以後,無論她怎麽約余思危,對方都以各種理由避而不見,這可把她急壞了。全世界她最不能得罪的人就是這個繼女婿,除了她手頭零散的邊角小料,南家龐大的財產全被這人牢牢握在手裏,就連她的美術館也需要時不時靠南創集團續命輸血,這個人就是她的大金主。

一想到這個,她就對南大龍恨得咬牙切齒——直到老東西出事以後,她才知道他早早立了遺囑,指定由女兒南薔繼承全部財產,徹底將她這個半路夫妻踹了出去。最可惡的是,遺囑裏特地說明,如果女兒發生意外,就指定女婿為唯一的財產繼承人,連條最後的活路都不給她留。想她容子瑜,辛辛苦苦從一個紡織廠女工爬到如今的高位,前半生完全看南大龍的臉色過日子,圖的是什麽?難道是圖後半輩子還要繼續看別人臉色過日子?

所以她想和余思危談判,希望他看在她的繼母身份,以及她曾經幫了他一個大忙的份上,將南家的股份分一部分給自己。她自認為這個要求是合情合理的,畢竟南創的產業經營權她不會插手,她也不想碰那些麻煩,只盼望坐著等分紅。當然,她也明白精明如余思危者,絕對不會輕易答應,她需要有一個足夠打動他的籌碼。本以為上次香港那件事會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哪知最後余思危只是借出了《天長地久》作為回報。誠然,這是非常珍貴的畫作,然而仔細一想,余思危根本什麽都沒付出,也什麽都沒損失,他這算盤倒是打的精得很。無論如何,她還需要一個再有力的籌碼,那樣會有利於她的談判。

抱著這樣的想法,容子瑜在宴會中意外發現了余思危的身影,並且追隨他的步伐一路來到宴會廳外,直到她看見眼前一幕。

她忽然想起來,那個獨自坐在旋轉階梯上的女孩,曾經出現在《天長地久》首展當天的美術館裏。之後余思危突然讓他們花了大力氣去找沒有出現在開幕式邀請名錄上的人,並且那個人最終被余念祖找到了。

莫非他們要找的人,就是眼前這個梯子上的女孩?

容子瑜目光幽深的看著余思危,連他臉上一絲一毫的表情變動都不放過。

余思危的神情是如此的專注,以至於完全沒有發現角落裏偷窺的人。

——哈!男人真是無情的動物!

容子瑜看著這一幕,不由得想起了方才宴會廳裏那位滿面春風的年輕才俊——她自然是認識杜立遠的,那個一心癡戀南薔的毛頭小子,空有一顆聰明的頭腦,卻全無可以助力的身家背景,偏偏還自命清高,拉不下臉去走捷徑,在她看來就是一個空有野心的書呆子。然而現在南薔才走不過半年多,杜立遠已經開竅,找了個能讓他展翅高飛的女朋友——人啊,果然都是現實動物!沒有什麽感情是不會被利益沖破的。

望著遠處那個在扶梯邊佇足凝望的高挑身影,容子瑜臉上露出了“男人不外乎如此”的了然笑容。

——無論如何,只要有軟肋,那就好辦了,刀槍不入的阿喀琉斯不也是敗在腳踵之上嗎?

這天晚上送南檣和余思危回家的是司機鐵軍。他本來是奉命來送宋秘書參加宴會的,沒想到大老板突然出現,於情於理都應該先把老板和客人先送回家。

車廂裏一派靜默,鐵軍從後視鏡裏偷偷打量著,只見余思危和小芳妹妹並排坐在車後座裏,小芳妹妹一臉嚴肅,倒是大老板時不時的側頭去看她一眼,似乎有幾分按捺不住。

“剛才在宴會廳裏,你不失望嗎?”

余思危望著南檣,終於問出了這個在他腦海裏盤旋了很久的問題。

“失望?”南檣從自己的思緒中回過神來,轉頭驚訝看了他一眼,“對誰?為什麽?”

“啊,我知道了。”看余思危一臉欲言又止的模樣,她懶洋洋的笑起來,“您是說杜院長?”

“老板飛黃騰達了,不是意味著助理的日子也會好過嗎?我為什麽要失望?”南檣重新轉回頭,看著窗外飛馳的景色,神情淡漠,“謝謝您親自帶我來看他春風得意的一幕,讓您費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