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郎騎竹馬

送走南檣的這個夜晚,杜立遠躺在新宅大床上,做了一個久違的夢。

夢中有道熟悉的倩影朝他款款走來,長如海藻波浪的發,嫣紅如絲絨玫瑰的唇。

“阿遠,你要忘記我了嗎?”

影子望著他,垂來尖尖的下巴。

“沒有!沒有!這輩子都不可能!”

杜立遠看著那道影子,誠惶誠恐低呼出聲,他想伸手去摸,卻又不忍心真的探出手。他怕一切只是鏡花水月,伸手就會裂成碎片無法復原。所以他只是屏住呼吸站在原地看著,就像好多年以來一樣。

“為什麽選那個女人?”

影子的聲音冰冷極了:“她有和我有一樣的名字,但她並不是我。”

“不!她和你很像!真的很像!”杜立遠察覺到她的嫌棄,心如刀割,“小南,你再也不回來了,留下我一個人該怎麽辦呢?我太孤單,太孤單了。”他喃喃自語著,“為什麽要狠心留下我一個?”

“你知道嗎?她和你很像,就像十年,不,二十年前的你。”杜立遠的聲音因為回憶而溫柔,“我可以愛她嗎?小南。”

像我曾經愛你那樣。

然而影子哈哈大笑起來,笑聲冰冷而刺骨。

“你怎麽知道我不會回來呢?”

影子在空氣中反問一聲,隨機化作青煙,消失而去。

杜立遠從睡夢中驚醒,冷汗涔涔的坐了起來。

窗外是月朗星稀。

他沉默了一會兒,回過神來,從床頭櫃的抽屜裏拿出一個相框。

從背景和穿著打扮來看,照片顯然已經有些年頭了,裏面站著一男一女,並肩而笑。

相框中的少女不過十五六歲,正是豆蔻年華,看得出來以後會是個風姿出眾的美人。少年大約比少女大個一兩歲,已經整整高出她一個頭,眉眼清俊極了。

男孩兒是年少的杜立遠,女孩兒正是方才在夢裏出現過的南薔。

“實驗中學的金童玉女”。

那時候,連老師們都在背地裏這樣叫他們。

所有的競賽他們都是主角,杜立遠在運動和學科競賽中屢獲殊榮,南薔則在文藝匯演中大出風頭,這兩人曾經收到了來自全校男女生的情書。

然而南薔的學習成績並不好,在實驗中學這樣講究學風的傳統公立學校,成績不好家境也普通的孩子是處在鄙視鏈底端的。所以南薔那時候總是仰望他,依賴他,就連和他說話也小心翼翼的,生怕表現不好被杜立遠嫌棄了。

而每每周末放學,南薔都會拿著書包去杜立遠家補課,眼巴巴等著他教考點,傳授解題辦法。她的所有優點在杜立遠一騎絕塵的分數前通通黯淡無光。畢竟美麗是不能為高考加分的,她依然要靠分數去擠那座千軍萬馬要過的獨木橋,閱卷的老師可看不見答案背後的臉。

杜立遠曾經以為,一切都不會改變。

沒想到,一切的改變都源於高二那個暑假。

南薔的母親因為意外故去,她那據說早已死去的父親忽然從天而降,把南薔接了過去。從父母的只言片語中,杜立遠知道,南薔的父親早年“不務正業”,還搭上了外面的女人,與南薔的母親徹底決裂,目前後來不知為什麽突然發了筆橫財,又以此為資本做起了生意,竟然還越做越大。

從此以後,南檣和他們不一樣了。

她不再需要參加高考,也不用擔心學習成績,她的父親為她在大洋彼岸選好了學校,在當地給她準備了高級公寓。她的寒暑假變成了全世界各地吃喝玩樂,社交圈裏的人變得和以前完全不一樣。

她忽然成了一只生在終點線上的鳳凰。

彼時杜立遠還懵懵懂懂,他為南檣的好運高興,和她保持聯系,每當她從國外放假歸來,兩個人都會相約見面。

然而很快的,他發現自己和南檣的朋友們有些不一樣。無論吃穿用度,還是遊學見聞,他們談的話題都是他插不上嘴的。雖然一開始大家聽說他是s大的醫學生,紛紛表示贊賞,來往之間也禮貌有加,然而杜立遠還是感覺到了他們從骨子裏的輕慢——這些年輕的富二代們並沒有將杜立遠的,再優秀的普通人也不過是未來會在自家公司打工的一份子,他們彬彬有禮只是教養,對阿貓阿狗阿三阿四都一樣。

直到此時,杜立遠才恍然驚覺,自己曾經的優勢在階級鴻溝面前顯得如此渺小。

縱然他從小天資聰穎,努力自重,是老師父母眼中標準的模範,也是所有同齡人又愛又恨的“別人家的孩子”,然而這又有什麽用呢?只是因為出身平凡,他可能已經失去了公平競爭的入場門票。他所憧憬的終點,不過是那群含著金湯匙出身孩子的罷了,擡手就能夠得著。

那也是他第一次後悔選擇了在國內學醫,因為相比從商,學醫帶來可預見的效益實在是太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