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二見

步長悠轉完回書房,走到裏間門口時,瞧見裴蓁正伏在案前在看她的草稿,忽然紮住了步子。

裴蓁直起身子,跟平時沒什麽兩樣,仍是輕松的:“幾天沒見,感覺像過了大半年了似的,你們這地方什麽都變了。”

步長悠喉嚨發緊,有些說不出話來。

步長悠養在桐葉宮,接觸的人不多,因為讀萬卷書的緣故,表面上看著像個知事明理的人,可往深裏接觸會發現她的善惡觀很不分明。與她有交集的人,哪怕是商陸這種交集不多但有點交情的宮人,無意之中傷了他,她都會不好意思。可若沒什麽交集,那她就是大殺四方不皺眉頭的主兒。比方賜婚,她若不認識裴蓁,別說棒打鴛鴦了,就是裴炎的父母因此雙雙吊死,她都不會產生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的愧疚感,只會告訴自己這是宿命,誰都躲不過宿命。可如今她認識裴蓁,並且跟她要好,所以她就有很多愧疚。

裴蓁似乎有點猜到,她寬慰道:“其實我一開始有這個念頭,只是覺得不大可能罷了,沒想到竟成真了,可見我們緣分深厚。”

步長悠還是沒說話。

裴蓁走過來,緩緩道:“裴炎說夫人送了他一枚玉佩,他回去拿給父親看,父親看了半天,什麽都沒說,前天忽然來見王上,請王上將你許配給裴炎,結果賜婚的詔書隔天就到了府中。父親一向很少這麽專斷,這次卻誰都沒商量,裴炎和母親都是詔書下了之後才知道的,我更晚,今早才知道。”

步長悠在榻上坐下,青檀和紫蘇將茶擱在矮桌。她低聲道:“母親之前什麽都沒跟我說,我也是接到詔書才知道的。”

裴蓁嘆口氣,坐下來:“這是件好事,只是太突然,大家都有些措手不及。”

步長悠拿茶遮掩自己的不好意思,茶香繚繞,她的目光自水霧中看向裴蓁,誠懇的問:“你覺得是好事?”

裴蓁點點頭:“我覺得是好事,就是怕你受委屈。”

“怕我受委屈?”步長悠有些疑惑,“受委屈的難道不是你們家,你哥哥嗎?”

裴蓁噯了一聲:“我們家娶到一個公主,是修來的福氣。再說裴炎,他一個爺們能娶妻能納妾能建功能立業的,能受多大委屈,倒是你,嫁過去就只能做我們家的媳婦,他又先入為主的愛上了別人,我怕你受他的氣。”

步長悠聽她不怪,就放松了些:“你不怪我就好。”

裴蓁道:“怪你什麽?誰也沒拿刀逼著父親來求。裴炎也怪不著你,他要怪就怪他老子,是他老子跟王上說他兒愛慕公主,愛得昏了頭,求王上將公主許配給他兒。冤有頭債有主,裴炎若是怪你,我不饒他。再說,裴炎的妻不是你,也會是別人,他是長子嫡孫,注定要妥協的,早晚的事。這樁婚事其實兩全其美,父親母親得到了正派的兒媳,你又不用擔心聯姻的事。我只是好奇那塊玉佩到底什麽來頭,竟叫我那老父親如此激動?”

步長悠搖搖頭:“母親對往事守口如瓶,我也沒問她。”

裴蓁抿了口茶,道:“算了,不想它,老一輩的恩仇跟咱沒關系,他們愛遮藏就遮藏吧,咱們做兒女也不能逼老人家,順其自然吧,該知道的時候自然就知道了。”雙手捧住自己的肚子,道:“這下好了,我這個即是你的妹妹,又是你外甥女。”說完自己一陣笑,大約在笑可真亂。

裴蓁正笑著,青檀進來,說外頭來了畫署的人,奉差來給公主送畫的。

步長悠問什麽畫,青檀回說是桐葉宮的十二分景圖,王上讓他們送來的,步長悠讓她將人請進來。

裴蓁有些納悶:“怎麽是十二,不是二十四麽?”

步長悠道:“最初是十二景,二十四景是擴建後的事,聽說擴建後還沒讓人畫過。”

裴蓁來了興趣:“那我可得好好看看這地兒原來同現在有什麽區別。”

正說著,青檀引了身穿常服的官員進來,身後還跟著倆手托畫匣的侍從。

裴蓁一見是他就笑了:“這不是相待詔麽,相待詔,好久不見,還好嗎?”

待詔是畫署中的官職,從九品,最末流的小官,平時沒什麽事,就是等詔。

步長悠的目光掃到待詔的臉上,又看到了那塊朱砂。

待詔拱手行禮,規規矩矩道:“承蒙夫人惦記,下臣一切都好。”又去打量裴蓁,“數月未見,夫人豐腴不少,離宮風水果真養人,不過……”他將目光從裴蓁身上調到步長悠身上,上下一刮,真的只能用刮這個字眼來形容,像刮痧似的,能把她的皮兒給刮掉:“公主好像清減了不少。”

步長悠用茶蓋刮茶沫:“我們見過?”

他有鹿一樣無辜的眼,可有老狐狸一樣意味深長的笑:“公主貴人事忙,自然不記得下臣,不過下臣倒記得公主,月初時,下臣來給太後繪像,在湖邊偶遇公主,雖然匆匆一瞥,但公主絕世容顏,叫人難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