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紀公子是對這個安排不滿意嗎?”霍瀾音疑惑問。

“滿意,當然滿意。”衛瞻慢悠悠地回話。

衛瞻跟王景行去了隔壁農院,已將要到寅時。霍瀾音打著哈欠,讓大家都各自回屋睡去。

鶯時是最後一個走的,她一直陪著霍瀾音進了屋,然後給霍瀾音拿了一套幹凈的寢衣。

“姑娘,咱們院裏明明有一間客房呀,怎麽把紀公子安排到王家表少爺的院子了?我聽小石頭說王家表少爺已經歇下了,又是這樣的暴雨,著實把表少爺折騰了一回。”

霍瀾音接過鶯時遞過來的寢衣抱在膝上,道:“今晚的確是太麻煩表哥了。我瞧著後院的果子已經熟了。明兒咱們摘一些送過去。”

鶯時眼珠兒慢悠悠轉了一圈兒,挨著霍瀾音坐下,笑嘻嘻地說:“表少爺想要的恐怕不是果子呀!”

霍瀾音垂著眼睛,撫摸著膝上的寢衣。默了默,她說:“日子過得拮據,暫且也沒旁的可回禮。只能先記下,日後再說了。”

“我不是這個意思!姑娘……我們可都看得出來表少爺的心意呐!又送家具又送衣服,這個那個的……還直接買了隔壁宅院搬進去,為了什麽多明顯呀!”鶯時雙手托腮,“姑娘,這該不會就是所謂的當局者迷吧?”

霍瀾音笑了一下。她搖搖頭,說:“我心裏都清楚,不迷。”

“那……姑娘是怎麽想的呀?我瞧著姑娘和王家表少爺合適得很!”鶯時望著霍瀾音的眼睛亮晶晶的。

霍瀾音卻收了笑。

所謂合適,何嘗不是一種對現實的妥協。

所謂合適,是在默認世間女子必要嫁人的前提下,尋個差不多的可靠人成親。

原本的她會覺得這樣沒什麽,因為每一個女人都是這樣。甚至大部分女人連選擇的余地的都沒有。可如今,霍瀾音卻茫然了。她不懂為何一定要尋個所謂合適的人去成親。

不懂婚嫁的意義在哪裏。

難道婚嫁的全部意義就是找一個合適的人去依靠、去尋求庇護,然後繁衍子嗣過完一生?

她知道自己可能因為這段時日亂七八糟的經歷,鉆了牛角尖,但她暫時真的想不通。

霍瀾音忽然有些想念兄長。從小到大,她每次遇到苦惱的事情,周自儀總是能用滿腔的大道理寬慰她、指引她。

霍瀾音暫時不想這個,讓鶯時回屋去。她也打算睡了。

“姑娘好好歇著。”鶯時打著哈欠走出去。關門的時候,鶯時忽然想到姑娘還是沒告訴她為什麽家裏有一間客房,還要讓紀公子住進王家表少爺的庭院呐?

霍瀾音換寢衣,她的目光落在右小腿上觸目驚心的疤痕。她很快移開視線,胡亂換好衣服。不去看,不想回憶。

屋子裏的燈一直燃著,她側躺在床上,望著搖曳的燈火光明緩緩閉上眼睛。

半晌,她忽然又睜開眼睛,確定屋子裏的燈還亮著,這才放心地重新合上眼。

三番兩次,反反復復。直到沉沉睡著。

等她睡熟,房門被輕輕推開。

衛瞻邁進門檻,瞥了一眼屋中燃著的兩盞燈,緩步朝床榻的方向走去。兩邊的床幔只放下一邊,另一邊懸掛著。

這是不想讓床榻裏沒有光?衛瞻又瞥了一眼屋子裏的兩盞燈。

他走到床邊,俯視睡著的霍瀾音。

她蜷縮著,面朝外側側躺著。明明是酷暑夏時,她整個身子縮在棉被中,被子拉得很高,遮了下巴和唇。

“不是想要自由?”衛瞻輕嗤了一聲,“有了自由,也沒見你高枕無憂逍遙快活。”

衛瞻剛想轉身,頗為意外地重新看向霍瀾音,借著光,這才看見她眼角噙著的淚。

衛瞻皺眉。

霍瀾音在睡夢中小聲啜涕著。

衛瞻冷眼瞧著她哭。夢中的眼淚總不是演戲吧?憶起記憶裏她所有的楚楚眼淚和嫵媚笑靨都帶著目的,衛瞻忽覺得惡心。

他煩躁地轉身。

“殿下,救我……”

衛瞻的腳步猛地停下來。

“救救我……救救我……”霍瀾音睡夢中小聲啜涕著呢喃。

衛瞻轉過身,遙望著霍瀾音,慢慢皺起眉。

半晌,他重新走回床榻,在床邊坐下,審視著睡夢中的霍瀾音。

眼淚從她的眼角溢出,窩在眼角鼻梁上。眼淚一點點聚多,終於滑過鼻梁,流進另一只眼,將眼睫打濕。

衛瞻面無表情地看著她哭。

他曾以為她真的死了,死於他的疏忽過失。

他什麽也沒做。“她的屍體”被埋時,他不在,旁人為她悼念灑淚時,他也不在。他冷臉下令啟程,連看都不看一眼她的殘墳。

他只是撿了一截“她”的指骨,而已。

他只是常常想起混亂片段記憶中,他失了神智掐著她脖子時,她哭著求他的樣子,那雙絕望無助的濕漉漉的眼睛如夢魘般折磨他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