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傍晚時分,錢媽媽又帶著藥過來,盯著霍瀾音將湯藥喝了,令丫鬟將準備好的花料放下。

“錢媽媽,您在這裏墨跡耽擱了姑娘的事兒,老爺怪罪下來,我可不敢給您擔著!”鶯時剮了錢媽媽一眼,黑著臉將人給攆了。

她轉身回屋瞧見霍瀾音微微發怔,她趕忙扯出笑容來,說道:“姑娘,奴婢服侍您沐浴吧?熱水都備好了,只等您要。”

霍瀾音點頭,起身往偏屋去。身世揭穿後,她從生活了十六年的大院子搬出來,搬進這潮濕陰暗的西北角落裏的住處。如今的住處逼仄破舊,挨著寢屋的偏室改成沐浴的地方。偏屋很小,除了浴桶,只擺了張椅子,再沒地方放其他。

鶯時抱著霍瀾音的換洗衣裳,跟進偏屋。她詢問:“姑娘,需要用錢媽媽送過來的那些花料嗎?”

“不用。”

鶯時重重點頭,說:“奴婢也覺得根本不需要。那些花兒可沒姑娘身上的味道好聞。”

霍瀾音幼時體弱,經名醫診治,用藥的主料為花,她自幼泡花浴飲花茶,使得身上有一種淡淡的香氣。她身上這種獨一無二的香氣也是她名動西澤的原因之一。

只不過最近七日她吃了太多的藥,藥香有些遮了她身上原本的香味兒。

霍瀾音泡在熱水裏,沉默著,情緒不高。

鶯時心裏跟著難受。她想說些輕松的話題逗姑娘笑,可一時竟什麽也想不出來。

“咚咚咚。”

“誰呀?”鶯時匆匆擦了手跑去開門,“姚媽媽您來啦!”

“一會兒就要過去,我自然得來看看。”姚媽媽溫柔笑著,雖年華不再,風韻猶存,看得出來年輕時的俏美動人。

她走進偏屋,望見霍瀾音的刹那,眼圈便紅了。她做了霍瀾音十六年的奶娘,是真的疼這個孩子。如今得知霍瀾音其實是她親生的女兒,她心裏五味雜陳。最多的,是為霍瀾音如今處境的擔憂與心疼。

霍瀾音擡眼,沖她淺淺地笑了一下。

姚媽媽收起情緒,走到浴桶旁,握著木梳溫柔地為霍瀾音梳著長發。

鶯時眨眨眼,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狹小的屋子裏安安靜靜的,只有偶爾細微的水聲。

許久之後,姚媽媽輕聲說:“別怕。”

水面起了一層漣漪,是霍瀾音的眼淚墜落。

姚媽媽手中的動作停頓,看向霍瀾音。霍瀾音輕輕側過臉,避開視線。

姚媽媽去擦霍瀾音的眼淚。

“孩子,我身為奴籍連累了你……”她眸色黯然,忍著心中疼痛,默默收回手。霍瀾音卻忽然握住了姚媽媽的手。

姚媽媽望著她,噙著濕意的眸光閃爍。

霍瀾音緊緊抿著唇既不說話,也不看她,而握著姚媽媽的手也不松開,就這樣緊緊攥著。

又是一陣長久的沉默後,霍瀾音松了手,姚媽媽拿起梳子繼續給她梳發。好像什麽都沒發生過。

霍瀾音垂著眼,望著水面上姚媽媽的倒影,終於開口:“如今你在府裏的處境變得尷尬,錢媽媽一定又借機找你的麻煩。”

姚媽媽手一抖,心口忽地一顫。這是在關心她嗎?她以為這孩子會嫌她,會不認她。雖然前頭的十六年,她們關系很好,可那畢竟是主仆的關系。她怕這孩子心理落差太大。

“沒什麽。”姚媽媽說。

“你總是這樣。”霍瀾音默了默,“離開周家吧,我如今身無分文幫不了你,但是你拿這些年攢的積蓄應該也夠離開周家。做些小生意,也許日子會清貧些,可也過得去。想來周家眼下也很願意放你出府。”

霍瀾音從原來的閨房搬出來時,除了一個鶯時什麽也沒帶。她曾經喜歡收集古玩玉石,那些攢了一屋子的心頭好和曾經的身份一並被她留在了過去。

姚媽媽想著霍瀾音的話,沉默著。連年戰火讓她失去了男人和兒子。懷著身孕的她幸得周家所救。她原以為她會帶著她的女兒荷珠在周家安安分分做一輩子的乳娘。可她這些年相依為命的唯一親人不是她的親生女兒,眼前這個親女兒也很快要離開西澤……

姚媽媽忽覺茫然。她收回思緒,道:“不說我的事情。眼下我更關心你。”

霍瀾音怔了怔,猶豫了一番,擡眸望向姚媽媽,有些忐忑地詢問:“你……見過那個人嗎?”

到底心裏還是怕的。

“前幾日只遠遠瞧過一次。那位爺身量十分高大,帶著皂紗帷帽,看不到長相。聽說是因為修習邪功毀了容貌,疤痕累累。”

霍瀾音有很多想問,卻又好像問什麽都多余,最後只是輕聲自問:“我做錯什麽了呢……”

聲音輕輕的,尾音裏似噙著一道極淺的嘆息。

姚媽媽心疼得要命,她哽咽著:“你沒錯,不是你的錯!這平妻之家多爭鬥,你不過是兩位夫人明爭暗鬥的犧牲品。你是,荷珠也是。周家對我對你都有恩,這世間恩情本就難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