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靖遠侯府裏,戴庭安近日有點煩悶。

從宿州回來後,他沒歇兩天便又往京郊去辦了件事情,蔡家那兩人留在大牢裏,由刑部侍郎親自審問。因元和帝對戴毅當初執掌兵權、聲名盛隆的猜忌未消,戴庭安擺著懶散姿態,事畢後適時抽手,沒再摻和。

——此事是梁勛親自過問,這位極得盛寵的相爺恨不得踩死肅王,當然會深挖到底。

誰知梁相看中的刑部侍郎竟也有打盹的時候。

大理寺橫插一腳提審疑犯,肅王從中做些手腳,原本確鑿的證據被蒙了層疑雲。

如今梁相跟肅王互掐,戴庭安暫且按兵不動。

但費了心血捉疑犯回京,卻被豬一樣的同僚搞出紕漏,戴庭安心裏畢竟不痛快,掩了密室的門翻看卷宗,兩個時辰才出來。

已是臘月初了,冬日裏天黑得早,才剛戌時,夜色就已深濃。

一彎新月自東山攀上樹梢,鋪了滿地清寒。

正廳裏燈火通明,照著懸在當廳的漆黑斷劍,魏鳴挺直腰背守在門外,靠窗的短榻上錦褥鋪得厚暖,上面坐著個貴婦人——

燕尾青的錦衣裁得合身,並未著意刺繡,也沒用金絳玉佩,那紐扣卻貴重,於素凈裏襯出幾分貴氣。她的頭發很濃,堆成了圓髻,雖只用玉簪裝點,卻如黑緞裹著明珠,襯得面容端莊溫柔。

是戴毅的發妻周氏。

戴庭安見到她,原本陰沉如堆雲的眼底稍露暖色,躬身施禮,“母親。”

“還沒吃飯吧?魏鳴,叫人擺飯。”周氏起身,看他眉間有疲色,過去點了凝神靜氣的香。仆婦端來杯盤碗盞擺好後退出去,周氏朝魏鳴遞個眼色,等屋門關上了,低聲道:“我今晚過來,是跟你商量明天的賀禮。”

“徐相的生辰賀禮?”

“對,你打算怎麽送呢?”

“讓韓四擬了單子,母親瞧瞧。”戴庭安回身取了禮單遞給她,扒拉著菜等她細看。

他三歲逃出火海,流亡在外,假托戴毅養子的名義藏在軍中,一直都是周氏照顧,母子倆感情極深。周氏出身不高,待人也和氣溫婉,骨子裏卻跟青竹似的柔韌剛強,熬過十幾年的艱辛,哪怕感情深厚的丈夫戰死沙場時也沒被催垮。

回京之後,周氏以靖遠侯府二夫人的身份行走在皇宮高門之間,戴庭安性情雖冷,待她卻格外敬重,往來送禮的事也多由她安排。

周氏看罷禮單,頷首笑道:“分寸拿捏得很好。”

戴庭安唇角微挑,“明日送禮後我早點回府。”

“隨你,反正徐相不計較這個,也沒人敢說你。梁勛跟肅王正鬧著,咱們不必引火燒身。”周氏坐在他對面,因吃過飯,只拿銀勺慢慢舀些湯喝。看著兒子日益沉穩冷峻的眉眼,她遲疑了下,道:“後晌去你祖父那裏時,老人家又提起了你的婚事。”

戴庭安筷箸微頓。

周氏輕嘆,“他不知道你的難處,總想著早點抱孫子,門第出身都不礙事,只看你的心意。其實娶個可靠的人,比方徐相的孫女,也未必會添亂,有這層關系掩飾,做起事來還會更方便。你的意思是……”

“事成之前我不娶妻。”

戴庭安淡聲,低沉卻堅決,幾乎是不假思索。

周氏有點無奈地看著他,片刻後頷首,“好,那我設法回絕。”

……

徐相字伯嶽,跟梁勛同居相位,卻不像梁相那般得元和帝寵信。

他年輕時也曾相貌端莊,頗有重臣之威儀,後來發了福,腰上長了圈軟肉,整個人看著肥胖松軟起來,跟鄰家頭發花白的老爺爺似的,反露親和之態。私下裏,得了個徐胖子的尊號,在同僚間風評不錯。

朝堂之上,徐相也多避讓梁勛的鋒芒,韜光養晦,行事頗顯中庸。

他的壽宴自然也是很熱鬧的。

靖遠候爺遣了人送禮道賀,戴庭安單獨走一遭,卻是以私交的名義——

徐相胸懷寬博,身在高位,行事卻謙和周正,時常脫去官服體察市井民情。去年他微服到京郊去轉轉,身邊只帶了個長隨,誰知運氣不好,碰見了群遊手好閑的無賴,差點被人奪了車馬胖揍一頓。幸虧戴庭安路過,幫他收拾了那群宵小之徒,送回府中。

之後兩人偶有往來,熟悉的人都知道。

不過交情也僅止於此,戴庭安回京後守著封號與官職,甚少私下跟朝臣往來,更不耐煩在推杯換盞的宴席上廝混。哪怕來道賀,也只坐了會兒就借故離席,端著那張清冷俊美的臉健步出門。

誰知回府途中,意料之外地卻碰見了個熟人。

是青姈。

今日前晌,青姈跟馮元娥出了趟城,倆人帶著馮家的奴仆騎馬到京郊,去尋薛玉養的外室,探明住處後欣然回城。

進了城不好驅馬過街,經過老松街這般人多的地方,便翻身下馬牽著慢慢走。也不知哪裏來的熊孩子,偷了家裏藏的爆竹到街上偷放嚇人取樂,那爆竹聲噼裏啪啦地響起來,驚得行人紛紛避讓,牲口驚慌嘶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