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長留

晚飯,張獵戶是直接睡了過去。

飯後,舒予一邊收拾碗碟,一邊朝東間探頭,問韓彥:“韓大哥,我爹中午喝了多少酒?怎麽睡到這會兒還不醒?”

眉宇之間頗為擔心。

韓彥往東間裏瞅了一眼,安慰她道:“也就半斤酒的樣子。我看著,這遠不是張大叔的量呢!”

舒予點點頭,放心了。

獾子寨成年男子的酒量沒有一個低於一斤白的,自家老爹更是酒中好手,半斤酒對他來說確實算不上多。

舒予收拾好了碗碟,自去灶房洗刷。

不多時,小望之睡醒了,換過尿布,就開始嗷嗷嗷地喊餓。

舒予便從一直煨在爐子上的陶罐裏,倒出一層浮在上頭的米油,又將蛋黃搗碎了攪拌均勻,晾溫後,將小望之抱在懷裏,拿小木勺往他嘴裏喂。

小望之大約是睡得太久,餓極了,嫌舒予一勺一勺地喂得太慢,便一面狼吞虎咽,一面往前極力探身,迫不及待地伸著小手去扒舒予手裏的碗。

一時夠不到,還急得“嗷嗷嗷”亂扭,差點就打翻了舒予手裏的碗。

韓彥趕忙上前接過小望之,抱緊在懷,關切地問舒予:“沒燙著你吧?”

“沒有!”舒予一面拿帕子擦衣襟、手上的飯漬,一面笑應道,“小孩子入口的東西又能有多燙?”

不過是你來我往一句話的工夫,小望之就急得耐不住了,扭著身子伸著雙手指望舒予懷裏探,還一個勁兒地撒嬌喊“娘”,對於緊抱著他不放韓彥很是嫌棄不滿。

韓彥被小望之這幾聲“娘”喊得有些臉熱,連忙低聲道歉:“小孩子胡言亂語,舒予妹子可千萬別忘心裏去。”

昨兒晚上喊了人家姑娘一句“娘”,竟然還喊上癮了,對他這個相依為命的小舅父倒是還嫌棄起來了……

韓彥又是歉意,又是泛酸的,一時之間,也說不清楚自己心裏到底是個什麽滋味兒。

舒予倒是沒想那麽多,擡頭爽然笑道:“這有什麽!小孩子有奶便是娘,我……”

話還未說完,自己倒是先頓住了,嘿嘿笑了兩聲,起身去接小望之:“我來抱他吧。他這是餓得很了,才著急吃飯呢!”

雖然這不過是一句平常的俚語,但是她一個未出閣的大姑娘當著外男的面,如此大喇喇地說起,總歸是不太好。

韓彥也尷尬地別開了臉,但是轉念一想人家姑娘都落落大方、坦然爽利的了,他一個大男人又有什麽好不好意思的?

倒顯得他忸怩作態。

這麽一想,心裏果然輕松許多。

韓彥幹脆在舒予旁邊坐下,幫她一起照顧小望之吃晚飯。

小望之不知道大人們的心思,滿心滿眼裏只有舒予手裏的蛋黃粥飯,只想著抱著碗直接往小肚子裏灌,哪怕是吃得滿嘴滿臉的都是,猶自急切地伸手扒碗,嗷嗷待哺。

瞧得舒予和韓彥都指著他笑了起來。

朔日無月,漫天星子璀璨,山野間一片寧謐溫靜。

獾子山地處大周東北疆界,冬天很長,又正是野獸休眠的時節,寨子裏的人無事可做,便都趁著新春佳節往來拜訪,一來增進感情,二來打發閑寂無聊的冬日。

張李氏和舒予母女因為要照顧小望之,還要接待來訪的四鄰,這個新年便沒怎麽出去過,走親訪友的任務就都落到了張獵戶和韓彥的身上。

幾番走動下來,獾子寨其他人不免私下裏羨慕地對張獵戶抱怨:“我瞧那韓先生,不像是暫時借住你家的,倒是你們一家人似的,一家都不落地跟著你去拜年……”

皇帝還三宮六院的雨露均沾呢,張獵戶卻生生把韓彥當成了自家的子侄,不肯讓他們也沾沾京城來的書香氣。

聽說韓彥最近在教張家大妞讀書認字呢,說是《三字經》已經教了一小半了!

可真是了不得!

整個獾子寨,除了白起那小子走好運到秀水河子鎮上做了學徒,又碰上了肯欣賞他栽培他的闊氣東家,讓他跟著賬房先生識文斷字的,還有誰認識《三字經》長什麽樣兒?

不過是會順口說一句“人之初,性本善”罷了。

可惜張獵戶性子憨直,只聽懂了眾人的艷羨,愣是沒聽出那酸味兒裏的暗示來,白瞎了他們斟字酌句的一番暗指。

“那可不是!”張獵戶洋洋得意,豎起大拇指誇贊韓彥,“要說咱們獾子寨落成這麽多年,幫助過的旅人多了去了,我家也沒少招待過過往求助的路人,可是還真沒有一個像賢侄這樣的學問大又禮數周全的!

“合該是我們家祖墳冒青煙兒,讓我有了這一遭奇遇!等清明時,我得到墳頭多燒幾張紙錢,多澆幾碗酒,感謝列祖列宗的保佑才行!”

那架勢,恨不能清明立刻到來,好讓他燒香祭拜禱告似的。

眾人對張獵戶的憨直無語,又不好說得太白,只得悻悻地熄了這個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