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第2/3頁)

天命十七年八月初三清晨,船隊在縉國王都遂錦的官渡碼頭靠岸。

除無咎與其手下留在城外安置十四副棺木,其余人在李恪昭的帶領下,於秋露晨曦中安靜入城,進了空置多年的六公子府邸。

府中原本只留有一名管事余叔與侍者、仆婦共五人。

六月裏李恪昭命人將老大夫及儀梁府內那些仆婦、竹僮先送了回來,隨之送回的行李中也有少量眾人的換洗衣衫、隨身之物等,可謂諸事齊備,此刻驀地浩浩蕩蕩幾十人入住,倒也照應得周全。

眾人被分別送往不同院落。沐浴更衣、老大夫挨個驗傷、廚院起灶開鍋……

冷清數年的六公子府總算重有了人間煙火氣。

經過途中近一個月的靜養,歲行雲身上小傷都已無礙,唯背後那道長長刀痕將愈未愈,又疼又癢。

她倒並未妄自大動,好聲好氣請了明秀協助沐浴。

午時近尾,秋陽之色烈似胭脂,將歲行雲略顯蒼白的面容映照出些許緋色。

“我這輩子還是頭回邋遢至此,”換好衣衫後,歲行雲忍不住羞恥地對明秀抱怨,“實在要命。”

莫說這輩子,便是上輩子也沒這樣邋遢過!

明秀小聲嘀咕:“途中我明明也時常幫你擦身的。”

“冷水洗和熱水洗,那能一樣?”

歲行雲說著話,後背傷處發癢,她反手就要去撓,,卻被明秀一巴掌拍飛。

這一巴掌純然出於醫者的本能,打完後明秀才想起這是“夫人”,尷尬愣在當場。“夫人恕罪,我……我是怕你留疤……”

“明秀,我可忍你一個多月了啊!怎麽說話的?!”

歲行雲轉身與她面向而立,雙手捧住她的臉,將她擠到五官變形。

“一年半朝夕相處,咱們吵過嘴、幹過架,也曾分食同一碗飯,搶過雞腿奪過果子,又是共過生死的交情,如今你與我客套起來?”

明秀被她吼得腦仁疼:“那時你騙我說你不是夫人啊!”

“誒你這小姑娘怎麽回事?是夫人就不配和你交朋友了?”歲行雲咬牙笑得惡狠狠,愈發用力擠壓她的臉。

明秀惱了:“配配配!你即刻撒手,再胡亂使力傷口可要裂了啊!你那傷費了我一個多月的精神,裂了我會揍你的,真會揍你的!”

“這才對嘛,”歲行雲滿意撒手,揉揉她的臉,揚唇笑道,“我與公子這事頗為復雜,得空再與你細說。走,我隨你過去瞧瞧小金姐她們。”

在船上一個多月,歲行雲被迫臥床靜養,並無機會與其他人見面。

據說如今葉冉仍舊不言不語,頹喪得近乎萬念俱灰。

如此,重振軍心的擔子自該由她來頂上,眼下諸事首要便是化解眾人對她的心結。

司金枝、花福喜、明秀等十三位姑娘被安頓在東南角相鄰的兩個小院。經了一個多月的將養,大家的傷勢都算大好,只是路上缺少藥食調理,尚不如以往那般生龍活虎。

歲行雲與明秀進去時,司金枝與花福喜等幾人已先沐浴過,正在院中曬著太陽說話。

乍見歲行雲,她們便都要施禮,歲行雲擺擺手,還未來得及出聲,就見司金枝狼狽奔向樹下,吐了。

她們是早晨下船就直接入城,並未進食,司金枝倒也吐不出什麽來,光是幹嘔。

眾人尷尬至極,歲行雲卻雲淡風輕嗤笑一聲,走過去替司金枝拍拍背。“多見兩回就不會吐了。叫你在船上時躲著不來看我,活該。”

在船上時,明秀不允歲行雲動彈,最多只準她在艙門口曬曬太陽。

金枝的傷勢比她好得快,約莫十日前就能在各船蹦跶了,卻偏就躲著不見她。

她知道金枝為何不敢見她,今日來也就是為解開這心結的。

見她態度與當初在儀梁時全無差別,大家也漸漸松弛,又覺她雖是“夫人”,卻還是那個與大家同甘苦、共生死的夥伴行雲。

司金枝嘔得兩眼直冒淚花,捂著心口回頭,無助控訴:“一見你就想起那條落在我臉上的斷臂。你砍他就砍他,噴我滿臉血算怎麽回事!”

“那時我已經撐不住,能砍對人就不錯了,還管得著他的血往哪邊噴?!你也講講道理啊。”歲行雲好氣又好笑地輕捶她一記。

世間許多沉重悲哀就似傷口,若只一味捂著,只會腐而難愈,說破反倒無毒。

司金枝擦擦嘴,也笑了:“多謝你救我一命,我……”

說著說著話又想起那畫面,轉頭接著幹嘔去了。

“還是見少了。”歲行雲尷尬撓頭,訕訕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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挨個院落去與姑娘小子們打過招呼,嘻嘻哈哈閑扯一通,又找老大夫問了眾人情形後,歲行雲心中大致有數,便若有所思地獨自回到主院。

院中桂影下,李恪昭一襲元青錦袍外罩素羅紗,持重又矜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