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番外 彼岸有姜

我在這個宅子裏,住了整整十年。

唯一的工作就是替主人家養花。

十年後,有人來拜訪,看著我,問:“這麽多年來,你一直都在這裏?”

我點頭。

那人望著陽光下雲海一般的花圃,似有嘆息:“只種姜花?”

我再點頭。

“這些年……除了我,還有誰來?”

我的視線一下子就模糊了。

沒有了。

除了你,再沒有人來。

那些個風神雋秀、天神一般的男子們,再也再也沒有回來……

只有姜花,日復一日,年復一年的生長著,開開敗敗。

那人定定地看著我,最後,說了一句話:“崔娘,你……要不要嫁給我?”

我整個人一震,拿花鋤的手,就那樣停住了。

二十年前,我在市集賣花,經我之手的花卉總是顯得特別鮮艷,花期也比別家長遠,久而久之,大夥兒便都知道了北市紅磚墻下,有個賣花的崔娘擅長種花。

那一日,雨下的很大,但因為快七夕了,家家戶戶都會買花送人。學堂的先生曾說什麽“伊其相謔,贈之芍藥”,意思就是七夕節最該贈送芍藥。可芍藥一般都在五月開花,我就費盡心思的使用各種方法,將它延遲到了七月。眼看這幾日都下雨,我的花就要被氤死了,趁著還沒敗謝趕緊賣了才是正事。因此,盡管大雨滂沱,路又難走,我還是拉了一車的芍藥出去。

集市上人不多,我撐著傘哆哆嗦嗦的縮在車後,晌午過後,正捧了個窩窩頭啃著,一輛馬車踏碎風雨,突然停在了我面前。

那是一輛全身漆黑的馬車,看起來平凡無奇,但拉車的馬,卻是一等一的好馬。疾奔而來,瞬息停止,絲毫不帶喘氣的,一身皮毛更是油光水亮,神駿異常。

我再看向給我拉車的老驢,頓覺一個天一個地,差的也太遠了!

“你就是那個很會種花的崔娘?”駕車的車夫問我。我點點頭。他一拉車門:“上車。”

等等,這是要幹嘛?

雖然我長這麽大還沒坐過馬車,但也斷斷沒有都不清楚對方來歷就上人車的道理。

去哪啊——我比著手勢問。

“我家公子府裏的花不知怎的一夜間都死了,聽說你種花很有一套,快上車,治好了我家公子的花,重重有賞。”

我猶豫了一下——可我的這車花怎麽辦?

車夫啪的將一袋錢幣丟在我面前的地上:“這車花我們全買了,你總可以放心走了吧?”

地面有水,那錢袋便在泥地上落陷出了深深一個凹。

我默默地看了許久,才彎腰,慢慢將錢袋撿起。

“快走啊!”車夫見我撿了錢,更焦急的催我。

我卻把錢袋還遞給他。

他面色頓變:“你什麽意思?”

我沒什麽意思。只不過,我種花賣錢,路人用錢買花,來往之間,講究的不過一個公平。這種投擲到地上的錢,我是不接的。

也不稀罕。

車夫看出我的拒絕,便大怒道:“不識擡舉的東西!”說著一揮馬鞭,不偏不倚的打在我身上。

自小市井長大,見慣了世情百態、地痞街霸,並不是第一回 挨打,我早已習慣。因此,也不反抗,只是抱住自己,盡量用背去抵鞭子。

周圍很多人圍了上來,有勸說的,有看熱鬧的。

而就在一片噪雜的指指點點中,我聽到一記冷笑聲。

周圍有很多聲音,那記冷笑聲音並不大,卻偏偏像針一樣刺入我耳中,聽了個真真切切。

我扭過頭,見不知何時對面又來了輛馬車,車門半開,一個白衣的少年目光如水,比冰雪更清冽。而他,就那樣遠遠的望著我,唇角上揚,對身旁之人說了四個字:“貴市真亂。”

他身旁之人立刻跳車。

圍觀的人群紛紛退避,讓出一條路來。

那跳車之人撐著傘大步走到跟前,冷冷道:“住手!為什麽打她?”

車夫轉頭看見他,表情大變,連忙拱手:“孔大、大、大人……”

不止他驚,我也驚。只因為,這個身穿紫衣年過三旬的男子,不是別人,乃是我們燕國魚麗城的城主孔三關。

我曾遠遠見他在城墻上發號施令,卻不想,有朝一日,會近在咫尺。

孔三關皺了皺眉:“你不是……那個……風府的車夫嗎?”

“是是是。大人記性真好!我家公子三年前去拜訪大人時,就是小人趕的車子。”車夫見他認得自己,喜上眉梢,結果孔三關立刻沉下了臉,厲聲道:“你家公子給了你幾個膽子,居然當街毆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

車夫一怔,連忙辯解:“不是的,大人,是她先挑釁我,還辱罵我家公子……”

周圍突然起了嗤笑聲。緊跟著,就變成了哄笑。

“笑什麽?你們笑什麽?我沒亂說,是這個刁婦先侮辱我家公子,我出於憤慨才忍不住打她……”車夫慌亂辯解,結果眾人全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