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第2/3頁)

進門碰上120中心的同事,許沁問:“剛才有跟消防一道出車的嗎?”

“有啊,去了四輛車。”同事回答。

“民眾傷了很多?為什麽受傷的消防員沒有醫護人員救治,後邊甚至沒車留在現場?”

“哎,別提了。本來有車留在現場的,幾個輕傷的平民處理過就好了,可非說不能呼吸,要全身檢查,吵著鬧著要來醫院,我們也沒辦法。”

許沁沒再多問,換了衣服下班了。

……

許沁一覺醒來,離上班時間還有三個多小時。她叫了份外賣坐在陽台上,看見高樓大廈中央一方矮矮平平的街區——五芳街。

一片紅墻白瓦間,不久前燒掉的那塊還是黑黢黢的。

許沁也不知自己在想什麽,回過神來的時候,人就到了路口。

走進五芳街,瞬間從繁華都市墜入熱鬧小鎮,青石板巷,磚瓦民居,閣樓上的風鈴丁丁作響。

她經過裁縫鋪子,聽見縫紉機吱吱呀呀飛速踩動,聽見布匹撕裂,針線崩斷;她經過香料鋪子,老板娘和夥計們在門口站一排,拿篩子抖著八角茴香,篩香料,她聽見香料如齊整的千軍萬馬在竹篩中奔騰,唰——唰——;她經過理發鋪子,剃頭師傅手中的剃刀吱吱燙著開水,一反手,在銅水盆邊沿上摩擦,她聽見刺耳的金屬撞擊聲;她經過小飯館,滿臉油光的廚師蕩著鐵鍋,她聽見鍋鏟翻動,瓢盆叮當;她經過豬肉鋪子,聽見老板磨刀霍霍;經過蔬菜店,聽見賣菜姑娘灑水陣陣;經過米鋪,零食鋪……聽見大人們討價還價,鄰裏間八卦喧嘩,小孩們嘰嘰喳喳。

空氣裏彌漫著布料香,香料香,洗發水味,飯菜味,還有一樹橘葉香,從高高的樹梢晃晃悠悠飄蕩到巷子裏。

許沁走過繁忙的小街,意外發現這麽多年過去,五芳街外的世界日新月異,這裏頭的一切卻和當初一模一樣——香料鋪的老板娘嘴邊還有那顆淚痣;裁縫鋪的那個裁縫還愛穿長衫;理發鋪的師傅依然留著寸頭……

而她也順利找到通往宋焰家的路,和回家一樣熟悉,仿佛刻在骨子裏的本能。

宋焰從小被他舅舅舅媽帶大,家在五芳街深巷中,是一處四合院落。

宅門上掛著“翟記”的牌匾。

木門大開,繞過影壁,遊廊裏、庭院裏整整齊齊摞著各類木工。

宋焰的舅舅翟家老三是做木匠的,手藝精細,遠近聞名,小到梳妝盒,大到整體衣櫃,樣樣都能在他手中生出花來。

許沁站在少時寬闊的院子裏,忽覺記憶中的院落不似此刻逼仄狹窄。

紅墻赭瓦,歲月滄桑。頭頂一片青天。

院落裏有不大不小的電視節目聲。

正房兩側的枇杷樹如今已亭亭如蓋。而她當年種下的紫藤爬滿了西廂房,垂垂如簾。

那裏是宋焰的房間。

一切都似乎沒變。

許沁輕輕撫摸手邊的木頭,她記得,在這裏,翟舅舅曾教過她木工,刨子往長木頭上一推,成片的木頭花翻滾著飛出來,她高興地咯咯笑。

她說:“宋焰,我好喜歡你家。”

少年的宋焰蹲在木樁上,兩指間夾著一支煙,習慣性地歪頭瞅著她,笑:“光說沒用,敢不敢上我戶口本?”

許沁停下一切,也停了笑,一瞬不眨看著他。

他湊近她:“老子保證,這輩子就往死裏頭疼你。”

舅舅過來,一巴掌拍在宋焰後腦勺上:“又在家抽煙,把房子點著了你舅媽不宰了你!”

現實世界裏傳來腳步聲,把許沁拉回現實。

翟老三看見院內的人影,從正房走出來:“要做木工?”

許沁扭頭。

舅舅老了啊。

也就是在那一瞬間,在時光中凝滯的院子突然變化起來,有什麽東西很明確地在時光裏褪色了。她終於看清,墻上的赭紅被經年累月的日照曬得淺淡,屋頂的鎏金瓦也被雨打得斑駁。

翟老三臉上的笑容在一刻間凝固,扭曲,又壓抑,平復。

許沁吸一口氣:“舅舅。”

“哦,孟小姐啊。”翟老三恢復了客氣,“這突然上門,有事兒?”

許沁:“我找宋焰……”

話音未落,表妹翟淼從屋裏蹦出來:“你這壞女人,還有臉來找我哥?當年你差點把他害死還不夠,你……”

舅媽走出來,連推帶搡把翟淼推進屋。

許沁沒太聽清翟淼的話,上前一步:“剛才她說……”

舅媽打斷:“他不住這兒。”

許沁下意識地看了一眼西邊的房間,房門緊鎖,木窗緊閉。墻壁上赤漆掉了色,片片灰白,只有屋檐上紫藤瘋長。

“他現在住哪兒?”許沁問,“方便告訴我嗎?”

“方便的。”舅媽微笑,說,“他現在是消防員,軍隊管理,住營地。——意思就是,出不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