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南雅送宛灣去幼兒園回來,走到店門口,發現卷簾門又被拉下去很大一截,她愣了愣,很快想到是周洛來了。

南雅進了店,見周洛正趴在櫃台上聽歌。她把卷簾門全部關上,屋子裏漆黑一片,只有門上幾處縫隙漏出的陽光。

南雅問:“怎麽這個時候過來?”

趴在櫃台上的人影沒回答,南雅不禁笑自己糊塗,他在聽歌,怎麽會聽得見。

屋裏沒開吊扇,悶熱極了。

南雅打開風扇開關,收拾一下心情,走過去敲敲周洛的頭。他沒動,她這才聞到一股濃烈的酒味。

“你喝酒了?”南雅很快打開台燈。

周洛迷蒙著雙眼,條件反射地擡手阻擋光線,他扭頭去另一邊,一手摸索著又關了台燈。

南雅立在黑暗裏,暗想他是不是也被林桂香斥責了,一時心裏有些沒底。

南雅說:“周洛——”

“哎,剛幾個同學要我請他們吃飯,灌了我一堆酒。”周洛咕噥著,口齒不清,“我不想去別的地方,只想到你這兒來。——小雅,”

“想你了。”周洛說。

南雅心裏頭頓時一軟,莫名的,不像一貫的她。她緩了一會兒,說:“下次別喝這麽多。”

周洛伸手,她把手遞過去。

他握住她的手拉她坐下,取下一只耳機塞在她耳朵裏。

是《偏偏喜歡你》的旋律。

南雅撫摸著他的頭發,

少年忽問:“你想抽煙麽?”

火柴擦亮,南雅看見周洛的眼睛是紅的。她問:“你喝了多少酒?”

周洛長長地吐出一口煙,說:“忘了。”

兩只煙明明滅滅,再無言語,只有細細的曲調聲從耳機裏流露出來,“愛已是苦累,相愛似受罪,心底如今滿苦淚;舊日情似醉,此際怕再追,偏偏癡心想見你”

南雅聽著歌,抽著煙,心裏一片荒涼。耳機線另一端連著周洛,不知他心裏作何感想。前方艱難險阻,恐怕時日無多。此刻一起趴在桌上安靜聽歌的時光,或許會是最後的美好了。

一曲完畢,周洛關了單放機,對南雅說:“小師姐,我給你背首詩吧。好久沒念了。”

“嗯。”

“這首詩名字叫,鏡中。”

周洛的手搭在櫃子上,指間的煙青霧裊裊:

“只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

梅花便落了下來

比如看她遊泳到河的另一岸

比如登上一株松木梯子

危險的事固然美麗

不如看她騎馬歸來

面頰溫暖

羞慚。低下頭,回答著皇帝

一面鏡子永遠等候她

讓她坐到鏡中常坐的地方

望著窗外,只要想起一生中後悔的事

梅花便落滿南山”

周洛念完,問:“喜歡嗎?”

南雅趴在桌上,歪頭看他,輕笑說:“喜歡。”

周洛說:“我也很喜歡。第一次見到就背了下來,我覺得這首詩的感覺,很像你。”

南雅問:“你說我像坐在鏡子裏的人?”

周洛說:“你是危險又固然美麗的事。”

南雅盯著他看,一時沒說話。

周洛問:“小雅,你這一生,有沒有做過什麽讓你後悔的事?”

南雅微眯起眼,慢慢呼出一口煙,說:“沒有。”

周洛默了半晌,問:“嫁給徐毅也不後悔?”

南雅說:“每一步都是在當時情況下必然的選擇。也或許是明白後悔無用,所以從不後悔。”

周洛笑了笑,說:“也對。”

南雅問:“你呢?”

周洛看她:“什麽?”

南雅說:“你有沒有做過什麽讓你後悔的事?”

周洛頭低得更深了,揉了揉眼睛,說:“冬天的時候,我不該喝醉酒,吃錯藥。”

南雅心頭滑過一絲涼意。他後悔了?

周洛無言,又說:“繼續聽歌吧。”

南雅說:“嗯。”

周洛說:“我想聽紅顏知己。”

南雅握著煙的手頓了一下。

周洛撐起身體,揉著額頭,說:“磁帶呢?”

南雅垂眸想一秒:“我去找找。”

她摁滅了煙頭,走去隔間。隔間拉著厚窗簾,光線昏暗。南雅沒開燈,蹲在地上,在放磁帶的紙盒一個個翻找著。天氣太熱,她很快全身出汗。

一只手覆上來握住她的手,周洛不知什麽時候跟進來了,指尖在她手心摸了一下,摸到一層汗。

彼此心裏都是一個咯噔,卻又竭力維持著表面的穩定。

“找不到了。”南雅笑著收回手,捋一下耳邊的碎發,說,“可能弄丟了吧。”

“奇怪。”周洛翻著盒子裏的磁帶,“你買的磁帶都在,偏偏掉了那一盤。”他扭頭看她,“如果我沒記錯,最後一次聽是下暴雨那天,五個月前。後來每次在你這裏聽歌,都沒再聽到過那盤磁帶裏的歌。”

“掉了就掉了吧。”南雅站起來要走,周洛迅速起身拉住她,“南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