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這座小鎮依然和過去的每一天一樣,俗世,聒噪,腐朽。太陽照常升起,生意人照例打開店鋪,那群女人們照例聚在小賣部裏八卦閑聊。沒有一個人知道,有一個女人準備悄無聲息從這座小鎮蒸發。

除了周洛。

走過清水鎮的主街,路過熟悉的鎮民們,周洛心生厭棄。

南雅要走了。

徐毅用女兒的性命做威脅讓南雅撤回起訴,糾纏三年多也甩不開,她早已對這座小鎮絕望。以前宛灣小,怕路上哭鬧或童言無忌引人側目,如今不會,她可以帶著宛灣偷偷離開,永遠消失。

她說的對,她真的沒有多余的心思去考慮少年那份不受俗世幹擾的愛情。

為了成功逃走,南雅沒露出半點跡象,沒讓任何人懷疑,到時只消說帶宛灣去市裏看奶奶,不帶行李,也不會有人察覺。她只告訴了他。如果不是他不小心“自殺”住院,她或許都不會和他講,讓他和鎮上的人一樣,在某一天突然發現她不見了。但她告訴他了,她還是不忍他傷心。他在她心裏是不一樣的。可不一樣又有什麽用?她要走了,不透露去哪兒。她不想和這個鎮的任何一個人再有關聯。

周洛苦悶至極,行走的腳步突然就停了下來。

彼時他立在醫院的走廊上,陳鈞陪他來醫院復查,他驟然就停下扶住墻,怔忡失神。

陳鈞抓了抓頭,突然一把扯過周洛,把他拖進樓梯間。

周洛厭倦地一甩。

陳鈞手被打開,也很憤怒:“鎮上那麽多女的,你喜歡誰不好,偏偏喜歡她!”

周洛一驚:“你說什麽?”

陳鈞說:“上次逮你的矮墻邊,我翻過去看了,起初我還不敢想。居然真是她!”

周洛背後一身冷汗:“你……”

陳鈞見他那樣子,又無語又怒:“我是那種人麽?”

周洛默然半晌,扭過頭去,說:“是我纏的她。但要是傳出去,她就說不清白了。——”他茫然片刻,忽又笑笑,“也不用擔心,反正沒機會了。”

陳鈞恨鐵不成鋼,要被他氣死:“你本來就沒機會,她有男人有孩子你是看不到還是眼睛瞎了?——你還為她自殺,我要被你氣瘋啦!”

周洛嘆了口氣,無奈地揉揉頭:“我沒自殺。我真的不知道你給我的那藥不能跟酒一起用。喏,都還你。”周洛從口袋裏摸出小紙袋遞給他,陳鈞一把奪過去,恨恨道,“你現在說這些我信麽?!”

周洛說:“信不信隨你。你用腦子轉轉也知道我不會,太丟人了。再說我要是鬧自殺,她會瞧得起我麽?——唉算了,反正沒這個誤會,她也不見得瞧得上我。”

陳鈞為自家兄弟不平:“就她還瞧不上你?她是天仙呀。”

周洛走下一級台階,坐在樓梯上,道:“話不是你這麽說的。陳鈞,你記不記得語文書上有一句話:何不食肉糜。”

陳鈞跟過去坐下:“怎麽又扯上語文了?”

周洛有些惆悵,說:“那就是我和她。我總問她,何不談愛情,何不信愛情?”

陳鈞這下子沉默了。

周洛忍住失落,說:“我和她根本在兩個不同的空間,考慮的事情從一開始就不一樣。我只是個高中生,想讓她信我?憑什麽呢?我也很想看到她的角度,但局限就隔在那裏,我看不到啊。”

陳鈞也苦悶了,說:“女的本來就比男的成熟,她又比你大,更何況,她從小到大經歷的事這鎮上很多女人一輩子也經歷不了。”

周洛默了一會兒,道:“或許吧。”

他只是一匹小馬,而她已經是一條太深的河流。

周洛悵然道:“陳鈞你知道麽,之前我一直以為天底下我的愛情最重要。可後來才明白,在她的苦難面前,我的愛不值一提。我太年輕,不懂她的心思,不懂生活,也不懂:人生不是只有愛情,人也從來不是靠著情情愛愛活下去的。”

陳鈞怔了怔,說:“阿洛,你好像突然成熟了。”

周洛苦笑一下:“就當她是一堂課。這幾天我想了很久,現在難受得不行,可或許很久後又不一樣了,再想起也可能只是淡淡一笑。實在睡不著就數南雅唄,一個南雅,兩個南雅,三個南雅……”

陳鈞一拳捶在他肩上:“少來。”心裏其實知道他這話是故作輕松,是實在沒法子了除了苦笑別無他法。

周洛笑著,卻再也說不出話來。

為什麽那麽多年少的愛情無疾而終,因為年少的人兒無能為力。時間擺在那兒,做什麽都沒用。

他多想長大給她看啊,可她沒空等他,或許永遠也看不到終有一天他可以給她依靠的樣子。只怪時間玩了一個太殘酷的遊戲。

現在的他沒長大,沒成熟,沖動任性;可等以後他長大了,成熟了,那時的他還會像現在這樣為愛瘋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