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周洛解題到半路,突然擡頭,發現自己坐在教室裏。昏暗淒涼的冬日傍晚,白得不真實的日光燈,同學們埋頭緊張復習,黑板上寫著“沖刺”兩個大字。

一瞬之間他感到恍惚,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坐在這裏,甚至不知道熟悉的這裏是哪裏,那些桌椅,那些同學,黑板上的字,和他有什麽關系。

哦,他是高三的學生,不知天高地厚的少年,這個年紀,這個關頭,什麽都沒有,偏偏什麽都想有,還妄想覺得未來什麽都會有。多麽狂妄自大,多麽異想天開。所以現實讓她給他當頭一棒。他年輕,他優秀,他喜歡她喜歡的歌她喜歡的詩,他願意努力願意擔責,可統統沒有用啊。他能給的一切的好,她看不上。

誰說少年不知愁滋味,他一定沒在少年時愛過一個人。

周洛疼得坐不直,低下頭狠狠抓著桌子。

他痛苦,悲憤,委屈,猛地一踹,課桌踏板踹得稀巴爛,桌子嘩啦一聲蹬出去。前邊的同學驚恐地回頭。

老師看過來:“周洛,怎麽了?”

“我——不太舒服。”他嗓音虛得讓人聽不清。

“馬上要下課了,提前回去休息吧。”老師對好學生總是格外寬容,“叫個同學送你一下。”

陳鈞正想逃課,立刻起身去扶周洛;周洛沒心情,厭煩地甩開他的手,拎著書包出去。

周洛走出教室,望著山下的小鎮,望著她的那個方向,心想他為她傷成這樣,她也半點不知,他心裏苦得要吐出膽汁,一扯嘴角就笑了起來。

一邊笑一邊搖頭,他搖搖晃晃,如同醉漢一樣往操場走。

冬天黑得早,最後一節課,操場上昏暗一片。教學樓像夜幕中的大燈籠,很快下課鈴響,寂靜的校園頓時喧鬧起來。同學們往校外跑,周洛往操場走。

陳鈞發現不對勁,跟著他去操場,周洛坐在台階上埋著頭,一聲不吭。

“阿洛,你不是不舒服麽,還在這兒吹冷風?”

周洛沒動靜,也不擡頭。

“阿洛,回家吧,一會兒病了。”

“我想喝酒。”周洛說。

“什麽?”

……

教學樓裏最後一盞燈也熄滅了,校園漆黑死寂,像一座墳墓。

北風蕭索,張青李喘著氣跑進校門,一面往操場上飛奔,一面罵陳鈞:“你瘋啦?!他說要酒你就給他喝酒啊!”

陳鈞急急忙忙跟後邊,累得直喘氣:“他心情不好,只想借酒澆愁,怎麽勸都不肯回家呀。——我想著喝點酒了耳根子軟就能回去了,沒想他一喝就停不下來。我怕事鬧大了,也不敢找桂香姨。”

“你買了多少?”

“就兩瓶。”

“就?!”

夜黑如墨,張青李跑到操場,籃球架下一個影子,冷風吹來一陣刺鼻的酒味。

“這酒多少度啊?”

“5……52……”

“陳鈞你!”張青李氣極,也沒功夫罵陳鈞,跑上去拉周洛,“周洛,回家了,你別喝了!”

周洛抓著瓶子,仰頭往嘴裏灌。張青李搶不動,急了:“他這是怎麽了?陳鈞你來幫忙呀!”

陳鈞也上前拉:“周洛,回家了,別喝了。放手,放手——”

“滾!”

腳下已經躺了一個空瓶,他卻不知哪裏來的力氣,一把將兩人推開,手裏的瓶子舉起來,發現也空了。

他站在北風裏,歪頭盯著空空的瓶底,搖了搖,突然一轉身把瓶子砸在籃球架上。

瓶身炸裂。

陳鈞和張青李嚇得一個哆嗦。

夜太黑,張青李看不清周洛的表情,卻看得到他單薄的身體在冷風裏發抖。

他蹲下去,埋頭抱住自己,肩膀一陣陣發抖,起先是抽泣,漸漸哭出聲。

“——她不知道,她什麽都不知道!”他大哭不止,“她不相信我有多喜歡她,是要死的那種喜歡!”

張青李淚流滿面,抱住他:“周洛,周洛……”

“我該怎麽辦?”

他蜷縮成一團,抱著頭,嚎啕大哭,

“——我還那麽年輕,該怎麽辦?——以後的日子還怎麽過?”

是啊,該怎麽辦?

他還那麽年輕,以後的年歲卻還那麽長,這些天他痛得仿佛熬過了一生的時光。他害怕,怕忘不了,好不了,如果這種煎熬要拉長成一輩子,他就對未來恐懼得無邊無際,寧願瞬間老去,讓他立刻進墳墓。

他恨她,恨那個叫南雅的女人,恨這個中了她的毒的小鎮。

他一下一下戳著自己的胸口,可她不會知道那裏邊有多疼;也不會知道這些日子他過得生不如死。

怎麽辦?他還那麽年輕,以後要怎麽辦?

沒有誰能給他回應,只有冬夜的冷風和無邊的黑暗。

小小的少年啊,純粹,理想,莽撞,偏執,非黑即白,非生即死,撞破頭也不懂轉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