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周洛讀高三那年,是1999年。

往後的很多年,每當周洛回想起那段往事都會覺得不可思議。南雅作為清水鎮上最美而出名的女人,周洛卻直到高三前的那個暑假才注意到她。

那是一個陽光充沛的午後,

周洛在自家小賣部裏守店。午睡時分,天熱如烤箱,街上沒半個人影。

少年趴在櫃台上打瞌睡,漸漸睡出一身熱汗,夢中聞到一股香氣,像某種柔軟的薔薇科花瓣,他微睜眼,一只纖細的手從他面前拂過,白蝴蝶似的。他以為是做夢,閉上眼睛,睡意濃了,猛一低頭,鼻子撞到櫃台上,立時痛醒。

這一乍醒不要緊,擡頭就見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站在他面前,眼瞳大睜,一副受驚不小的模樣。她一手拿著根冰棍,另一只手還懸在他和她之間。

她收回手,溫溫地笑了一下。

周洛趕緊坐直,抹了下脖子上的汗,氣喘籲籲:“買東西?”

“嗯,這個。”她聲音細柔,揚一揚手中的冰棍,又指了指櫃台上的錢,“錢在這兒。”

周洛還沒醒明白,抓著錢忙不叠點頭:“哦,好。”

她沒說話了,略略含笑看著他。

周洛怔怔與她對視,發現她有雙自含深情的桃花眼,給人格外專注的錯覺。

過了半刻,她又對他淺笑一下,周洛魂未歸體,來不及作反應,她轉身離開。周洛這才看清她穿著一身淺藍色的旗袍,身段纖細起伏,跟微風湖上的波紋似的,有種說不出的柔情。

墻上的電風扇扭過去一吹,旗袍下擺的分叉處撩了又落,春光乍泄,一雙修長勻稱的腿,白嫩得像豆腐。

周洛呆了一會兒,這就是南雅。

鎮上只有這一個女人,總穿著旗袍,不緊不慢走在清水鎮的巷子裏,引得男人想入非非,女人白眼唾罵。

真是一道移動的風景啊,絲緞覆在她身上,就開了花。

周洛緩過勁兒來,想了一會兒。

說來周洛對南雅不陌生,整個鎮子都沒人對南雅陌生。

讀書時,年長的男孩喜歡守在路邊對她吹口哨,為她打架鬧事的更不用說。後來,南雅二十歲便早早嫁人,鎮上因她而起的風波消停了一段時間,但新的又起。彼時周洛讀初三,正是發奮讀書的年紀,不是同齡人,和南雅也就沒什麽交集。

耳聞仍是不少。

周洛去小賣部給林桂香送飯時總能聽到街坊議論。說南雅的店裏進了新款時裝,好看是好看,但貴;又說她自己做的旗袍沒人買,都送去市裏賣給風塵女招徠生意;說她店裏去了男客人,肯定有貓膩;說哪個男人對她有意思,沒嫁人時就是妖精,以為嫁了人生了孩子會安分,結果還是不守婦道,指不定和誰誰誰有染。

但都只是背地裏說說,正臉碰上了誰不是擺出笑臉跟她打招呼呢。

周洛覺得大人們挺虛偽,不過也事不關己。

這鬼天氣,真是熱得慌啊。

周洛把那兩元錢塞進抽屜,懶洋洋地起身去拿冰棍吃。拉開冷櫃的玻璃蓋,挑了根綠豆冰,這才反應過來,猛地一拍額頭,南雅買的綠豆冰只用一塊錢,他忘給她找錢了。

南雅的店離這兒不遠,可現日頭跟火似的,他才沒那閑情為了一塊錢挪出門去。

他剛吃完,他媽林桂香就回來了,一進門就嘆息:“作孽啊作孽。”

周洛嘴裏叼著冰棍簽兒,隨口問:“怎麽了?”

林桂香一身汗,把電風扇調大了一档,叉著腰站在風口下,說:“死在那種地方,真是造孽。”

周洛擡起眼皮:“誰死了?”

林桂香:“南雅她哥哥。”

周洛望著天花板想了一圈,想起南雅有個繼兄,微微詫異:“胡立帆?死了?我前天才見過他。”

林桂香:“昨晚死的,死在山上漚肥料的大坑裏。”

周洛挑眉:“糞坑?”

林桂香不忍:“……沼氣池吧……聽說撈屍體的人吐了好幾撥,也不曉得他大晚上的怎麽往山上跑,估計沒看清路掉進去了。”

周洛奇怪地笑出一聲:“就算看不清,現在是夏天,糞坑那麽大的臭味,他聞不到麽?”

林桂香愣了一愣:“哎,誰知道怎麽回事。現在他媽哭得死去活來,要跟池主扯皮。”

周洛:“照理說,糞池邊上得用東西擋著。”

林桂香:“說是擋了,估計被山裏的動物撞倒了。——哎,你說南雅這人是不是有點兒邪氣?”

周洛吐掉嘴裏的冰棍簽兒,問:“關她什麽事?”

林桂香嘶一聲:“她十歲的時候,媽媽喝毒.藥死了;十五歲,爸爸冬天夜裏醉酒,在雪裏凍死了;現在,她哥哥也莫名其妙掉進肥料池淹死了。”

周洛無語:“胡立帆也不是她親哥。媽,你怎麽跟那群八婆一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