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上元夜
祠堂建在顧宅最西北角的地方,此時此刻夜漸漸深了,更漏悠長,透過院墻和窗戶還能隱隱約約地傳進來。
顧簪雲安安靜靜地跪在地上,在心裏慢慢數著時間。直到這聲更漏傳來,她才恍然發覺自己方才數快了。
這一走神,就忘記自己剛剛數到哪兒了。等顧簪雲回過神來的時候,忽然發現裙上有些褶皺,她便低頭理了理,理著理著,就暗自失笑了。
在這樣寂靜到空曠的祠堂裏,便是短短一瞬也仿佛被拉得漫長而沒有邊際。
是的,安靜。
太安靜了,只有她一個人的呼吸,還有不知何處傳來的水滴聲,“嘀——嗒”“嘀——嗒”,一聲聲都帶著規律,不急不緩,像是老牛拉著車慢悠悠地踱步。
顧簪雲理完衣裳,又恢復了方才的姿勢,背脊挺直,肅穆得像是一尊石雕。
祠堂裏很黑,因為這兒是不許點燈的,畢竟若是燒了祖宗牌位,那可就是天大的罪過了。幸好顧簪雲進來的時候是傍晚,隨著天色漸漸暗下來,她的眼睛也漸漸適應了這裏的黑暗。
可是只是眼睛適應了,心裏,她依然是怕的。
她自幼畏黑,更不提此刻饑餓寒冷黑暗一齊湧上來,而身周無邊的寂靜又快要將她吞噬。
這樣的環境情況下,那原本對黑暗的八分害怕甚至要翻了一番。
所以當身後響起了輕輕的腳步聲時,顧簪雲幾乎要僵在原地。
烏雲不知何時忽然散去了,月光穿過她身後的祠堂大門,像輕紗一樣披在了身前的地上,後頭那“東西”的影子也模模糊糊地投了個大致的輪廓過來。
像是個人。
或者……是人死後的模樣。
人死後有影子嗎?它會不會傷害她?如果會,那她該怎麽辦?
一時間,從前閑來無事翻看過的各種野史怪談爭先恐後地出現在腦海中,直教顧簪雲心跳得越來越快。她想閉眼,卻發現自己已經被嚇到無法動作,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東西”越走越近,越走越近……
直到那“東西”繞到了她身側。
不知怎麽的,顧簪雲的心弦忽然松了一些,畢竟未知往往才是更讓人害怕的。她咬著下唇,強行壓下已經到了喉頭的尖叫,努力控制住害怕的情緒轉過頭,看向來人。
鵝黃騎裝,衣繡銀杏,金冠束發,眉眼矜貴,這樣颯爽又昳麗的少年郎,不是蕭昱溶又還能是誰?
他站在她身側,微微蹙著眉,漂亮的眼睛裏除了擔憂,難得地帶上了幾分慍怒:“怎麽這樣跪著?他們吩咐的?還是又是顧家那勞什子家規?”
顧簪雲卻沒答話,只是看著蕭昱溶。
莫名其妙地被柳聞鶯冤枉,她沒難受;罰跪祠堂,她沒難受;忍受著自己最害怕的黑暗,她沒難受。
可是一見到蕭昱溶,她就覺得鼻子一酸,淚珠撲簌簌地落個不停,仿佛怎麽也流不完。
分明她方才還在冷靜地思索著如何找出證據自證清白,這會兒卻就像是受了欺負的孩子見到了最親近的人一般,滿心滿眼都是難過和委屈。
見元元忽然哭起來,蕭昱溶頓時慌了手腳:“誒誒誒你別哭啊,別哭啊……乖啊……我來了。”
說著,他半俯下身子,一把將顧簪雲拉了起來,抱住她,微微低下頭在她耳邊輕輕道:“好了,沒事了,我來了。”
少年清澈的聲音染上了幾分繾綣,顧簪雲身側全是他身上幹凈清冽的味道。她揪著他的衣襟,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蕭、蕭昱溶。”
“我在。”
“我好生氣、我好生氣,她怎麽可以這樣……”
“對,都是她的錯,我待會兒就去給她套麻袋打她一頓。”
“還是……算了吧。”顧簪雲被他逗笑了,心頭的郁氣似乎也一下子散開了,她慢慢止住了哭泣,微微站直了身子。
她這會兒臉上還掛著淚珠,卻笑得眉眼彎彎,一雙黑白分明的杏眼像是水洗過的一般明凈清澈。
蕭昱溶怔了怔,不由得伸出手,一點點拭去她臉上殘余的淚珠。
“元元。”他低低道。
“怎麽了?”
“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你哭了。”
顧簪雲怔了怔,心頭既是酸澀又是感動,更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情愫,一時間竟是百感交集。
感覺一時太過復雜,似乎有太多的話想說,可最後她張了張口,只輕輕應道:“嗯,好。”
她相信他。
“對了,你帶了什麽吃的嗎?”顧簪雲想了想,問道。
倒不是她煞風景,只是腹部空空的感覺越發強烈起來,只怕再這樣下去,她就該餓得肚子叫了。
聞言,蕭昱溶不禁頓了頓:“……沒有。”
來得太急,一心只想著過來看看元元怎麽樣了,竟然忘了帶些吃食。
蕭昱溶抿了抿唇,有些不好意思:“你想吃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