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委屈

顧府,棲芳園。

新年方過,棲芳園裏的景致飾物卻是一如往常,不帶半點喧囂熱鬧的氛圍,甚至似乎還要更冷清肅穆一些。屋檐下原本裝飾了色彩明麗的絹紗,然而此刻那些絹紗早已被撕扯得殘破不堪,還在外頭罩上了白色的麻布,在寒風中止不住地顫動,映著外頭的殘雪枯枝,反倒又添淒涼蕭索。

柳聞鶯安安靜靜地躺在床上,一言不發,臉色微微蒼白,甚至連嬌俏的容貌也帶上了沉靜的味道,乍一眼看過去,竟仿佛和往日裏那個張揚嬌媚的柳姨娘不是一個人一般。

小墜為她奉了一盞茶,有些詢問地看向她,見她微微頷首,這便自她枕下摸出一個裝了十錢銀子的小香囊,轉過身從屏風後頭走到了外間。

這樣普普通通的屋子,甚至顯得有幾分狹小/逼仄,她那金玉堆裏長大的姑娘何曾吃過這種苦?即便從前在柳家的時候,每日功課繁重,姑娘要學著琴棋書畫梳妝打扮媚人之道,可不論是屋子還是吃食,那都是上等的啊!顧府這樣大的地方,自家姑娘的小院就有整一進,他們姑娘這怕是一半都未曾得吧!

想著想著,小墜的嘴裏就不由得有些發苦。

外間坐了個穿一身寶藍直綴、蓄了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見小墜出來,忙提起一邊的箱子跟在了她後頭。小墜打開門,探了探外頭,謹慎地打量了許久,這才回過身,對那中年男子輕輕點了個頭。

顧家家規森嚴,後門的婆子自然也不那麽好打點,柳聞鶯當初左思右想不得其法,只能在後院荒涼偏僻些的地方挖了個狗洞出來。這位宋大夫,也就是這寶藍直綴山羊胡子的中年男子,常年行走於高門大宅之中,隱私腌臜的事兒見的多了,各府女眷的小心謹慎狀也都了解了那麽一二三,為難了那麽幾次之後,也就接受了——畢竟柳聞鶯過意不去,除了診費外,還次次都給他十錢銀子以作鉆狗洞的補貼。

走到那荒涼僻靜處,小墜把手裏的香囊遞給了宋大夫,又對他淺淺一福:“多謝。”

手裏的荷包用的是最普通的料子,最尋常的絲線,便是圖案也只是隨處可見的蘭草,看那繡工,竟仿佛有幾分街市小物的味道。

這顧府的柳姨娘,當真是越發謹慎了,可惜啊……

宋大夫掂了掂手裏的荷包,輕輕感嘆了一句。想了想,臨行前他到底還是多了句嘴:“恕我直言,柳姨娘這胎……只怕是不大好了。”

小墜直到回到棲芳園都有些愣愣的。

不大好?究竟是什麽不大好?

她知道,可她不願去想。

屋裏的柳聞鶯扶著床沿艱難地坐直了身子,正巧看見了剛進門的小墜的神色,這就笑了起來,語氣輕松地宛如閑談:“宋大夫同你說什麽了?說我這胎怕是保不住?”

屋裏沒人答話,只有一聲輕輕的悶響,小墜癱倒在地,淚水不知不覺間已經流了滿面。

“好了,傻姑娘,哭什麽?快起來吧。”柳聞鶯靠在身後的大迎枕上,靜靜地看著癱軟在地的小墜,語氣輕柔溫軟,像是三月的暖風,漂亮的眼似乎在看著她,又似乎把焦點落到了更遠的地方,“顧家百年書香傳承,覺得我上不得台面,不欲府中多了帶我柳氏血脈的孩子。我一次次地催吐,吐出那些苦澀的湯藥,好不容易才換得如今的身孕。”

柳聞鶯慢慢低下頭,手輕輕撫上微微隆起的小腹,目光比月色更溫柔:“他們想毀了去,那就別怪我一不做二不休,拖他們的孩子下水!”

屋裏依舊沒人答話,只有柳聞鶯的喃喃低語。漸漸地,她住了口,轉頭看著窗外檐下那些已經變得破破爛爛的色彩明麗的絹紗。

冬日蒼白的陽光投過這些明麗的輕紗,竟也為她這暗淡的屋子添了幾分亮色。那些漂亮的色彩映在柳聞鶯琉璃似的眼眸裏,璀璨又爛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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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著蕭昱溶要走的事兒,顧簪雲即便是知道這並非她所能決定的,也仍舊一連幾日都有些懨懨的。顧大夫人自然也瞧了出來,不過不知道這是怎麽一回事罷了。

正月十五那日早間請安的時候,顧大夫人見顧簪雲幾日都沒回轉過來,暗自嘆了口氣,只得狀似無意地提點了兩句。顧簪雲聽出了弦外之音,察覺到自己近來的狀態若是落在有心人眼裏只怕不大好,只得強打起精神同眾人玩笑。到了該散的時候才匆匆離開。

沒曾想,碰上了柳姨娘。

四叔新喪,是以府中不得用那些鮮艷的顏色。可這會兒柳聞鶯一身雲水藍的襖子,竟也能顯出俏麗窈窕來。

顧簪雲尚未發覺什麽,身後的杜衡卻是不動聲色地皺了皺眉頭。

身為丫鬟,為了防著她們不自覺地勾了主子做出醜事來,雖說是打小同姑娘一道長大的,顧家也會在她們年紀到了的時候教導她們相關的事情。這懷相姑娘看不出來,她卻是能窺得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