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暮夏的午後,天開始變得昏黃發暗,黑雲蔽日下,整個京城都被蒙上了一層灰黑色。

昨夜一場滂沱大雨落完,剛涼了幾分的氣溫,又被悶起了一絲燥熱。

蘇杳杳安靜地站在城門口,透過前方手握劍戟而行的無數將士,仿佛能看到遠處騎在馬背上的沈恪,他穿著一身銀色的鎧甲,領兵行在隊伍的最前方。

黃沙漫漫,赤紅的披風飛起一角,落下後,就再也看不到了。

伴著轟隆一聲驚雷炸響,大雨傾盆而下,連翹趕忙支起一把傘,舉在她頭頂,“王妃,王爺已經走遠了,您回府吧。”

視線被雨幕遮擋,黑壓壓的人群漸行漸遠,最終匯進了模糊不清的曠野裏。

這是皇上駕崩的第四個月,邊境告急,狼煙四起,她沒了娘和弟弟,爹也因為缺了一條胳膊,蒼老了許多。

蘇家門庭式微,而今連沈恪也離了京,

“我應該跟著他一道出征的。”蘇杳杳接過雨傘,攤開手伸出傘外,落雨砸在掌心,一路涼到了心裏。

“王爺怎會舍得您如此奔波,”旁邊的青黛勸慰道:“王妃您就放心吧,王爺定能凱旋!”

“不舍得……”蘇杳杳苦笑一聲。

是啊,他不舍得,明知前方有詐,沈恪怎麽會舍得她一道前去,不然他也不會用繩子將她捆在床上,絆住她的腳步。

他還說:“嶽父需要你照顧,若我再也回不來,你便找個對你好的吧。”

“可對我最好的,不就是你嗎?我找不到的。”

眼下朝中人心惶惶,局勢變得波詭雲譎。

蘇杳杳只能無奈地嘆氣:“回府吧,我想走走。”

青黛撐著傘,對候著的車夫小聲交代了幾句,又趕忙跑了回來。

雨點嘩嘩打在傘面上,濺起的水沒走兩步已經沾濕了裙擺,三人剛行至一家茶肆門口,便被一個鶴發童顏的道士攔住了去路。

“這位姑娘,可否借把傘?”

蘇杳杳點了點頭,連翹便已經先一步躲在青黛的傘下,同時將自己手中的油紙傘遞了出去。

那道士不接,看了看蘇杳杳手中那柄墜著九重花蓮墜子的傘道:“我指的是姑娘這柄。”

“我說你這人怎麽不知好……”

“連翹。”蘇杳杳打斷了她的呵斥,順著道士的目光看去,然後灑脫地將傘遞出,“師傅請。”

“師傅……”這一次,道士將傘接了過去,笑了笑道:“多謝姑娘。”

青黛目光掃過梳著婦人發髻的蘇杳杳,實在是聽不下去了,“這是我家夫人!”

“機緣未到,緣分將斷,著實稱不得夫人。”

蘇杳杳心裏咯噔一聲,“師傅是何意思?”

“罷了,你贈我一把傘,便是與我有緣。”那道士屈指在傘尖墜下的雨點上一彈,“紫微星隕,天道已亂,黃泉路上怕是要人滿為患了。”

冰涼的雨點落在蘇杳杳額間,幾乎是在瞬間就已經滲透進皮膚,蘇杳杳下意識一模,腦子裏有混亂的場面閃過。

她看到沈玨登基後,因無良將可用,邊境問題日益嚴重,朝廷貪腐成災,民生載道,有人起兵造反,內憂外患下,康平盛世最終如同煉獄。

可唯獨,沒有看到沈恪。

“人呢?”蘇杳杳從怔愣中抽離,眼前已經沒了那個道士的蹤影。

連翹與青黛四下環望一圈,而後對視一眼,咽了咽口水道:“不見了。”

“該不會是見鬼了吧!”

……

兩人說的或許沒錯,蘇杳杳在做了一整夜的噩夢後,是真的覺得自己見鬼了。

與白日裏粗粗掃過的畫面不同,夢裏她看到沈恪上了戰場,斬殺無數敵軍,最後卻跌落滇江屍骨無存,與他一同跳下去的,還有寧遠幾人,而後她就收到了那封她早已撕碎的放妻書。

緊接著畫面忽轉,獨善其身的沈玨在朝臣的擁護下登基。

他上位後的第一件事,便是對齊王府趕盡殺絕,後來連蘇家也因被人陷害,徹底消失……

最後,她又看到了那個道士,拿著傘柄上的蓮花墜走來,“看清楚了嗎?”

蘇杳杳只覺得心驚肉跳,“你究竟是誰?”

道士說:“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是誰?”

“我是誰?”

“天道偏愛之人,扭轉亂世之命,這一切會不會發生,在你一念之間。”

“那我該如何做?”

道士反問:“你想救他,便要將過去種種撥亂反正,若能求得重來的機會,代價是你的性命,你可願意?”

蘇杳杳點頭:“願意。”

道士將墜子放在她手心,意味不明地說:“做了選擇後,自有機緣帶你來見我。”

沖天而起的火光中,道士的身影慢慢消散,蘇杳杳知道自己是在做夢,可火舌飄到身上的灼痛感,卻是無比清晰。

一股熱浪打來,她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耳邊似還有回音在響,“鳳凰涅槃,自是浴火而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