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申時一刻,日頭往西斜了一半,蘇杳杳背身立在出嫁前的閨房裏,纖細的身影被斜刺進窗楹的日光投射在床榻上。

還未更換的大紅色的紗帳自兩旁勾起,床頂帷幔垂著白玉珠子下,沈恪仰面紋絲不動地躺著,呼吸間湧出的是淡淡的酒氣,他閉著眼,雙頰與露出的脖頸皆泛著薄紅,影子在慢慢靠近,一點一點蓋在他的臉上。

午膳這頓酒,喝了整整一個時辰,號稱“千杯不醉”的四個人,如今大概都成了一灘泥,被人直接擡著凳子回房的模樣也可謂是奇景。酒酣耳熱,拼酒拼到最後,喝高了的蘇承業甚至開始喚他們三人“兄弟”,若非許氏出面將人提走,怕是到晚上也下不了桌。

吩咐了連翹與青黛去廚房煮些醒酒湯往各院送去,房間內便只剩下沈恪和她兩人。

蘇杳杳嘆了口氣,坐在床沿,彎腰伸手往沈恪臉上戳,有些嫌棄又有些心疼地說:“什麽千杯不醉,還我有分寸?你怎麽就那麽能耐呢。”

沈恪眼睫顫了顫,喉結上下滾動,似在睡夢中被擾,蹙眉時額心折出淺淺的痕跡。

指下的皮膚有些燙,蘇杳杳輕捏了一把替他撫平眉心,聽到房門外傳來連翹的聲音:“夫人,醒酒湯已經煮好了。”

“進來吧。”房門被推開,蘇杳杳準備起身,收回來的手腕卻被人一把抓住,她往外扯兩下,沒辦法掙脫,自然也沒辦法接過湯碗,只能回頭吩咐連翹:“先把湯擱桌上,我一會去端。”

連翹打眼往床榻方向一瞧,見王爺似乎睜了下眼睛,立即應是,將碗放到桌上,又輕手輕腳退出房外。

房門發出細微的響動,阻擋了多余而刺眼的日光。

蘇杳杳安撫似地拍了拍沈恪的手背,低聲哄勸道:“乖,你先放開,好不好。”

她擡手去拉開他的手指,原本沒有動靜的沈恪倏然睜眼,在蘇杳杳還未來得及看清之時,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一扯,像是呢喃著說:“不想放開。”

猝不及防一股力量襲來,蘇杳杳身子往榻上歪去,她半趴在沈恪身上,耐著性子溫柔地說:“聽話,我去給你端醒酒湯,不會走。”

“我不。”沈恪闔上眼,雙臂收緊擁著她,掌心像在順著貓毛,往她背撫了兩下。

“你喝醉了。”蘇杳杳撐著手終於支起身,距離拉近,她聞到了濃濃的酒氣,“乖乖的,再不聽話,我可是要生氣了。”

“那你喂我。”許是酒意上頭,沈恪眯眼笑得很是燦爛。

“行,我喂。”從未見過他這麽孩子氣的一面,蘇杳杳無奈又好笑地順著他的話說。她知道這頓酒她爹安了什麽心思,沈恪也無法推脫。

蘇承業老說,酒品既人品,約莫是存了點考驗的心思以及莫名的不服氣,所以他夥同蘇清澤一個勁的想要灌醉沈恪,沒曾想,倒先把自己給灌醉了。用許映雪的話來說便是,不害臊,連叫兒子、女婿好兄弟這種話,也虧他喊的出口。

蘇杳杳單手端著白瓷湯碗,提起裙擺重新坐回床沿,見沈恪又閉眼睡了過去,視線在他臉上循了一圈,忍不住小聲嘀咕:“跟個小孩似的,撒起嬌來倒是乖巧,平日裏也像現在這麽笑多好,皺眉老的快不知道嗎。”

也不知這些字眼是刺到了齊王哪裏,蘇杳杳話音一落,他便緩緩睜開眼睛,曼聲念著:“小孩?老?”

飲過酒的嗓音帶著特殊的沙啞,對上他視線的刹那,蘇杳杳才驚覺,沈恪眼神清明,哪有半分醉意。

“你沒醉?”蘇杳杳還是舀著碗裏的湯問道。

熱氣騰起,落到沈恪眼裏,他說:“醉了。”

“既然醉了,就把湯喝了。”蘇杳杳將碗遞過去,擡了擡下巴,示意他自己喝。

“不要岔開話題。”沈恪躺在床上沒動,薄唇輕啟低聲道:“言而有信乃立身之本,答應過的事就要做到。”

“什麽?”

他支起手肘,歪在榻上,“你喂我。”

蘇杳杳哭笑不得,認命地舀起一勺懟到他嘴邊,彎了唇角,“堂堂王爺,怎麽能那麽無賴呢,裝醉占我便宜。”

這一句話,沈恪就坐起來,取下她手裏的湯勺,端過碗一飲而盡,然後放下碗。

蘇杳杳唇邊的笑意還未散去,他忽然伸手抱起她的腰就將她丟進帳子裏,身影緊隨而至,懸在她身上,一本正經地說:“本王有必要同夫人算一筆賬。”

“什麽賬啦,你先起開。”氣息不穩,惹得聲音有些嬌,蘇杳杳擡手去推他,卻被沈恪握住雙手手腕,抵在枕頭兩旁。

“夫人多番造謠詆毀本王,於本王聲譽有損,你說這筆賬你該怎麽還。”

沈恪低頭看她,目光自她烏黑的發頂緩慢地一點一點地下移,柳葉般的黛眉,黑白分明的眼和濃密卷翹的睫毛,她畫了桃花妝,眼角暈開的脂粉帶著勾人射魄的顏色,秀挺的鼻梁,最後是蜜桃味的紅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