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綿綿細雨接連下了好些日子,到了十月初一才算放晴,今年的天較往年格外冷些,寒露將至,晨間水汽凝結,草樹蓋上了薄薄一層白霜。

賞菊宴鬧劇結束後的第二日,皇上便下旨賜郭佳為燕王正妃,消息傳遍京城之後,結果倒不如敬太妃母子所願那般偃旗息鼓,反而隨著柔嘉郡主上演的一出的投繯自盡,流言被推到了最高點。

貼身荷包的事情被人翻了出來,這下子就不單是燕王對柔嘉有愛慕之心那麽簡單了,年輕男女,私相授受,怎可能不是幹柴烈火。

名不見經傳的表妹成了燕王妃,而柔嘉若不嫁給沈玨,這輩子誰還敢要,那不是明晃晃地往自己頭上戴綠帽嗎,更何況與王爺搶女人,誰也不嫌自己命長。

大抵是因著這個,王家人一改往日的沉默,幾乎撕掉了顏面,非要求敬太妃給一個交代。

敬太妃無奈之下,只能再求太後,許了柔嘉郡主以平妃之位,與郭佳同一日進府。

蘇杳杳推開窗戶,心不在焉地望著外頭,指尖沿著窗欞的格柵緩緩將薄霜抹去。

王家人終究是選擇了破釜沉舟,寧願柔嘉屈居人下,也要將她送進燕王府,只是不知這場自導自演的鬧劇,編戲的人究竟是柔嘉還是敬太妃自己了。

“姐,”人未到聲先至,蘇清澤扯著嗓子在外頭喊了聲,“我進來了。”

“進來吧。”蘇杳杳轉身。

蘇清澤推門而入,身上是一如既往的鮮活顏色。

前額半頭發絲編成小辮,攅至頭頂以紫金冠束,仿佛編的太緊,眼角眉梢被扯到微微揚起,他穿了件緋紅色錦衣,上頭是白色的絲線繡出朵朵怒放的梅花,腰間墜著一枚羊脂玉佩,同樣大紅的褲子,配著黑皮履。

“你頭皮不痛嗎?”蘇杳杳忍不住伸手揉了揉自己額角,她看著都覺得繃的慌。

“精致,你懂嗎?我這叫精致。”蘇清澤騷氣地抖了抖袖子,旋身坐到椅子上,香風掃過,居然還熏了梅花香。

他嫌棄地看了蘇杳杳一眼:“我不太想和沒有審美的女人說話。”

“那感情好,”蘇杳杳手往門口一比,極其無情地說:“出門左轉,回屋慢慢欣賞你自己。”

“嘖,你這個小女子,怎麽那麽沒良心呢,虧我百忙之中還想著帶你出去玩。”伸手從果盤裏抓了把瓜子,蘇清澤放到嘴裏磕得嘎嘣作響,“再給你個機會,好好對我說話。”

“嗯?”蘇杳杳挑眉,雙手枕到桌子上,半撐著身子湊近,認真的看著他,語氣溫柔:“你上次挨打是什麽時候來著。”

“三天,我已經三天沒挨打了……”蘇清澤伸出三根手指,後知後覺皮一緊,趕忙從腰間掏出一疊銀票,臭不要臉的湊到蘇杳杳面前,賠笑道:“我這不是想著珍寶閣上了新款,想帶你和二姐去添點首飾嗎?”

“你哪來的銀子?”蘇杳杳問。

“一半是娘說我護姐有功,賞的,”蘇清澤壓低了聲音,半圈住嘴:“另一半是賭沈玨會不會娶柔嘉,從方明喆幾人手中贏得。”

“這麽好的事,你不叫上我?”

“這不是銀子一到手,就來找你了嗎。”蘇清澤扇著手中的銀票,挺胸昂首,闊氣道:“走,叫上二姐,今天小爺包場。”

蘇杳杳:……

雨霽初晴,天色還是灰蒙蒙的,頭頂的太陽散著一團光暈,照在身上並不算暖和,天氣雖涼,但因著前些日子那場雨,在家閉悶了多日的人大都出了門。

珍寶閣位於繁華的西街,以首飾精美,獨二無二聞名於京,算起來距離將軍府並不算太遠,有心活動的姐弟三人便棄了馬車,選擇步行而去。

街上人群熙攘,剛拐過街口,就隱隱聽到了女子悲悲戚戚的哭聲,前方人群圍成一團,不時對著中間指指點點。

蘇清澤慣是個愛湊熱鬧的,當下便拖上蘇杳杳與蘇婉瑩二人擠開人群,靠了過去。

青灰色的磚墻下,跪著一個頭戴白花的女子,年歲看起來不大,在這大冷天裏,只著了身薄薄的白衣,低頭垂淚,不時斂袖擦著,看起來極為可憐。

在她旁邊的地上,還鋪了張草席,泛黃的粗布蓋著一個面色青灰的男子,腹部的位置突起,再下去便是空空蕩蕩一片,看起來竟像是沒了雙腿,這引得蘇杳杳多瞧了兩眼才移開視線。

那人頭頂豎著的牌子上,寫了鮮紅的四個大字“賣身葬兄”,下頭是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解釋了緣由。

兄妹二人的身世極其可憐,早些年爹娘相繼病重,耗光了家裏所有的銀子後就撒手人寰,兄妹二人食不果腹,好幾次差點餓死街頭。

無奈之下哥哥為了養活妹妹便去參了軍,可剛上戰場不久,便被人砍去了雙腿,朝廷補償下來的銀子全都用來給哥哥治病,但哥哥還是染上惡疾,於三日前隨爹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