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伴隨著夜空中一聲驚雷,大雨如期而至,銅錢大的雨點沖刷著院子裏的蒼松與翠竹,積水頃刻間已經漫上平整的青石路。

雨水濺上聽風閣廊前的斜坡,裹著悶熱的水汽砸進緊閉的門縫內。靠窗的一盞燭火在搖曳間熄滅,拖出一條細長的煙尾。

光線黯淡幾分,沈恪側身躺在床上,手裏的那面鏡子被他轉了半圈,又轉了回去。

鏡面涼如寒冰,久握不熱,背後浮雕著半透明的九重蓮花,栩栩如生,也不知是何材質所鑄,即便光線如此昏暗,蓮身上還是氤氳著霧氣霞光。

他探手摸了一下,蓮瓣處隱約有些發熱,似被火烤過一般。

“看與不看,王爺自己決定。”

夜色被閃電劈開,房中有一瞬亮如白晝,重新歸於昏暗的刹那,沈恪猛地將鏡子一轉,照向了他自己。

蓮瓣上的熱度染上鏡面,鏡子裏一團白茫閃過。

吊詭的畫面似亂成一團的絲線,漸漸在他腦海裏交織纏繞,匯集出暗紅的一片。

沈恪忽覺頭疼欲裂,全身上下似被巨石來回碾壓著,無法掙脫。耳旁是潮水的奔吼,以及兵刃交擊的金鳴和廝殺慘叫,他睜眼。

人在江水中浮沉,後背驟然一痛,他撞上了崢嶸嶙峋的黑石,渾濁的江水順著口鼻灌進體內,嵌入心口的利箭被浪潮拍打入幾分,絲絲密密的血剛一滲出,便被沖刷的了無痕跡。

“九爺!”岸上拼力抵抗的護衛發出嘶喊,沈恪恍惚間看到寧遠幾人跳下江水,朝他奮力遊來。

岸邊的弓箭手,執箭拉滿弓弦,有人遙遙喊了聲:“放箭!”

一切在驟然間靜止。

江水撞出的濁浪彎曲著未落下,箭鏃帶著鋒利的青光停頓在半空,萬籟寂靜,連空氣都開始凝固。

倏然,畫面中間泛起波紋,帶著漣漪撞向四周擴散,“嗡”一聲,如鏡面碎裂,剝落下一片又一片。

昔日巍峨的齊王府,已經略顯蕭條,園子裏的花謝了,石板路上鋪陳著枯萎蜷縮的落葉,久久沒有人打掃。

孤寂的晨光中,穿著紅嫁衣的少女獨自端坐在廳前,懷中抱著一個黑底描金檀木盒,染著蔻丹的手指繾綣地撫摸過盒蓋。

“沈恪,你回家了嗎?”

沈恪緩步靠近,她的面容逐漸清晰。

滿頭青絲挽成新婦髻,鳳冠上垂著的珊瑚珠墜在她光潔的額前,耳側的發間斜斜別著一朵花,是已經幹枯的重瓣紅碧桃。

粉黛略施,眉眼如畫,那是他的俏俏!

“唉,”無人應聲,蘇杳杳嘆了口氣,泛著珠澤的指尖撫摸上枯萎的花瓣,“想來是沒有回來,若不然你怎會不來見我?快一個月了,我一次都沒有夢見過你,你就不能走得慢一點嗎。”

沈恪蹙了蹙眉,心似乎缺了一大塊,他站到她身旁,伸手想要去觸碰她的臉。

蘇杳杳絲毫未察,從袖中掏出一個火折子,放到指尖不停翻轉,像是在問他:“罷了,你不來找我,我去找你可好?”

“不好!”沈恪下意識答了聲。

蘇杳杳聽不見,喃喃自語:“只是,你別忘了我……”

桐油的味道忽然躥入鼻子,沈恪臉色一變,院外有腳步聲紛至沓來。

蘇杳杳笑了笑:“你的仇我沒辦法去報了,不過我已經將沈玨犯上作亂的證據交給爹爹,他殘了手,也是無能為力,你別怪他,能保全將軍府算是了了我最後一樁心願。”

說著,她便將火折子吹燃,手一松,零星的火花彈落到澆了油地面。

“不要!”他大喊。

可烈火依舊在瞬間燃起,舔上她鮮紅的裙擺,沈恪心裏被剜了一刀,伸手想要拉著她離開,手卻直直穿過她依舊含笑的臉。

火光映照出他的影子,蘇杳杳雙目一亮,驚喜中夾雜著痛苦啞然。

“沈恪!”

“俏俏!”

眼前一黑,沈恪從噩夢中猝然驚醒,他睜著眼睛,抹了一把額上沁出的冷汗,周遭並無火光,好險只是個噩夢。

他撐著手坐起來,想要喚人倒杯水,卻發現這裏並非他的房間。

這是一間竹屋,蓋著稻草的窗戶被支開半截,濃濃的藥香味充斥鼻尖,門外似乎有誰在說話。

“你知道裏頭那人是什麽身份嗎?”是一個男子的聲音,“這都昏迷快一個月了,受那麽重的傷,也不知道還能不能活過來。”

一個女聲漫不經心道:“不知道,反正人是師傅和大師兄直接帶上山來的,是死是活不關我們的事。”

“唉,”男子嘆了口氣,“要是我們什麽時候也能下山看看就好了。”

女子嗤笑了一聲,“師兄你就別想了,現在世道亂著呢。”

“也是,要我說那沈玨可真不是人,弑君殺兄,自己謀朝篡位反而栽贓給齊王,又逼死了蘇家小姐,難怪蘇將軍要造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