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正廳內,滴漏的刻度已經浮向酉時,外頭的天開始變得昏暗,黑雲逐漸堆積、罡風四散,堂前新桂被打落一片。

金絲楠木桌上,擺著一局殘棋,兩盞清茶,滾燙的熱氣已經散開,只留微涼余溫。銅爐內冒出的白煙還未騰起,便被躥進來的風攪亂。

大門半敞,沈恪與溫言各執一子,無聲對坐,衣擺飄出獵獵聲響,氣氛很是沉寂。

許久之後,溫言緩緩將手中的棋子落到棋盤上,開口道,“王爺所料不錯,當日我確實是刻意等在莽山嶺。”

沈恪雙指夾起一枚黑子,視線掃過棋盤,指腹無意地摩挲,片刻後落子:“行一步而算百步,溫先生似乎從不做無用的局。”

溫言笑了笑,擡首望向沈恪,聲音聽不出半絲起伏,“果然,什麽事都瞞不過王爺的眼睛。”

棋笥輕響,他修長的指尖落下一枚白子,然後按著向前推動,繞過翻盤之機,停在了黑子密集處。

“我輸了。”

棋局定,白子頹勢已不可扭轉。

“欲屠黑龍,這步還是急了些。”沈恪將棋子往棋笥中一扔,往後靠了靠:“憑溫先生的本事,這種失誤不該存在,有些得不償失了。”

他似笑非笑般看著溫言,銳利不掩的眼神深處,卻有令人背脊發涼的寒。

“得不償失……”溫言長睫微垂,陰影打在細膩的眼瞼,他翻轉著指尖的白子,似若有所思,而後越過棋盤取了一枚黑子,徹底切斷白子的退路。

“並非得不償失,我自爆弱勢,想要換的是王爺手中的棋子。”

沈恪笑了笑,語氣不明,“溫先生就那麽確定,本王會幫你?”

“原來不確定,”溫言淡笑著,話說了一半。

沈恪靠在椅背上,掌心撫摸過扶手上的獸首,沒有追問,而是道:“你想用她威脅我?”

“王爺錯了。”溫言端起涼了的茶輕呷一口,無香帶澀,“並非威脅,王爺也不是幫我,而是共贏之局。我們目標雖說不同,但最終的結果總歸是一樣。”

沈恪沒有說話,唇邊的笑意越漸深了起來。

溫言擱下茶盞,不緊不慢地說:“王爺恐怕不知,你這雙腿,俏俏可是願意用命來換。”

“俏俏?”沈恪將名字含在嘴裏念了兩遍,問道:“溫先生與本王的夫人很熟?”

溫言看著他,點了點頭:“頗有淵源。”

“就我所知,玄彌先生的幾位弟子從不出世,而俏俏則養在深閨,不知這淵源二字從何說起?”沈恪臉上的笑意沉了下去,目光直勾勾注視著面前的人。

溫言出現的時機太過巧合,始見第一面便對蘇杳杳抱有莫名的親昵,蘇清澤又為其所救,緊接著他暫住蘇家,由俏俏帶著來了齊王府。這些事情,看似百般巧合下的順利成章,但他單從表面就已經看出裏頭透著不用尋常。

人為利所驅,即便他是玄彌先生的弟子,沈恪依舊不信任他。

溫言面不改色,淡聲道:“從王爺說起。”

“哦?”沈恪指尖在桌面上點了點,“此話怎講?”

溫言沒有說話,而是從袖中掏出一面巴掌大小的鏡子,倒扣到桌上向他推了過去,“一切緣由盡在此中,看與不看,王爺自己決定。”

聰明人的交鋒,向來不需要過多的言語,就如沈恪能猜到他的目的,溫言也能知他的想法,既然不能隱藏,就只能選擇坦蕩。

合作,是需要建立信任的。

沈恪沒有伸手去接,而是坐直身子,換了個姿勢看向他:“你的目的是什麽?”

“若我說,只是為了幫王爺治腿,王爺怕是不信的。”

沈恪挑眉,不可置否。

溫言眸光漸深,語氣依舊溫和,“只為清理門戶而已。”

說完他將杯中的茶飲盡,起身:“王爺好好考慮,溫某告辭。”

推門而出,風聲大了起來,溫言負手看向頭頂灰蒙蒙的天,霧白色的衣袍淩風翩然,發絲揚起,有種即將脫離塵世之感。

“清理門戶……”沈恪看向桌上那面鏡子,反扣著拿起,放到指尖把玩。

他似乎知道許多事,如同蘇杳杳一般。

他們是同一種人?不其然間,這種怪異的想法出現在腦海。

“寧棋,”沈恪開口喚來人,“去查查。”

…………

用了晚膳後,天徹底暗了下來,空氣中隱隱透著一絲燥熱,返潮的墻角被水汽暈出一團團墨般的顏色,石上青苔濕潤,大雨將至。

棲霞院內燈火通明,柔軟的燭光下,是蘇杳杳精致的小臉,她左手拿著繡繃,右手捏著針線,動作飛快地穿納著,水藍色的綢緞上,繡了一下午的鴛鴦戲蓮,已經漸漸接近完美。

當然,這只是蘇杳杳自己認為。

“好看嗎?”剪掉最後一根線,她獻寶似的將繡好的花樣給連翹和青黛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