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三叔何胤

何胤,字子季,官至國子祭酒。

國子祭酒這個官職,不過是個從三品的職位,聽起來也不過是酹酒祭神,管管監生的閑職。但實則門閥士族想要入朝為官,都要將子弟送入國子監。國子祭酒就是皇上安插在門閥士族中的眼線。

只是何胤不願過多涉足門閥之間,是以隱居山林,將國子祭酒當一個閑職領著。若非皇上召見,鮮少入宮。

雞籠山的西面是蕭子良的西邸,而東面,就是何胤的小山東苑。雲浮於薄霄,澄江靜於棲川,遠山積秋晨,喧鳥覆春洲。

何婧英走得極輕,極慢,一根細細的樹枝在腳下折斷,也能驚起群鳥。

何婧英最終在小山東苑前停下了腳步。看著樹梢上那一點微黃,何婧英神情有些恍惚。十二年前,也是這樣的晚秋時分,何胤在破廟裏找到了她,把她撿回了小山東苑。

“為何不進來?”

何婧英回頭,見何胤披著一襲狐裘,手上捧著一個暖爐,站在小山東苑門口。何胤剛過不惑之年,正值壯年,身子骨卻比別人弱許多。不過是晚秋,他已是擁裘圍爐。

何胤也繼承了何家的俊美樣貌,刀削的眉,高挺的鼻梁,身上總有一絲若即若離的氣息。那綰在金冠裏的青絲,摻了些白發,修長的手指尖,常年都縈繞著淡淡的藥香。

何婧英聞著何胤身上熟悉的藥香味,甜甜地笑道:“三叔,最近身體還是不見好麽?”

何胤溫和地笑笑:“都是老毛病了。你今日來得正好,我新做了菊花蜜,你最是喜歡,正說想要給你送去。”

何婧英從淳兒手裏接過食盒:“那真是巧了,我今日給您做了燕窩菊花糕,你嘗嘗我的手藝。”

何胤刮了刮何婧英的鼻頭,寵溺地說道:“算你孝順。”

何胤膝下無子,對這個撿回來的侄女當親女兒一樣寵著。

茶室裏,何胤為何婧英調了一杯菊花蜜茶,問道:“阿英,今日你來,可有什麽事?”

何婧英笑笑:“看三叔你說的,阿英想三叔了,不能來看看麽?”

何婧英還未想好自己應當如何跟何胤開口。說自己死過一次又復活了麽?何胤能信麽?

何胤道:“阿英,你有心事。”

何婧英低頭不答。她知道她的話一旦說出口,何胤這平靜的生活將會被她攪得天翻地覆。

何胤:“阿英,你可信我?”

何婧英擡頭看著何胤。何胤的眸子裏,總是帶著沉靜,讓人心安。何婧英點點頭。

何胤輕撫了一下何婧英,問道:“阿英可是受委屈了?”

何婧英鼻子一酸,眼眶驟然紅了。她自重生以來,是第一次有人這樣問她。

委屈麽?當然。

她自問未曾害過任何人,卻被燒死在懿月閣。那個用生命守護她的夫君,如今不見了蹤影。

還有石頭城讓人始料未及的陷阱。還有如今出使北朝,吉兇難料的蕭練。

這每一件事都壓在她心頭,讓她快要喘不過氣來。

她趴在何胤的膝上,將這幾日來發生的事,跟何胤細細講了一通。

何胤越聽眉頭越是緊皺。當他聽說何婧英被燒死在懿月閣時,心就被緊緊地揪了起來。“你是說,如今的南郡王爺已不是蕭昭業了?”

何婧英點點頭:“我不知道這中間出了什麽差錯,我……”

何胤溫和地將何婧英臉上的淚水拭去:“阿英,你不要怕,現在最重要的,是你還活著。”

何胤雖然面上鎮定,但是心裏還是慌亂起來。現在還活著,那麽以後呢?若如何婧英所說,他曾經根本未能護得了她。她在懿月閣被燒死時,他自己在哪?可是還在這小山東苑裏,打掃這一方小小的茶室?

他確實離開朝堂太久了,久到連保護何婧英都做不到了。

幸好,還可以重來過,還來得及。

何胤道:“這次,不會讓他們那麽輕易地得手了?”

他們?何婧英驚詫地擡頭看著何胤:“三叔你知道是誰?”

何胤道:“現在朝中有兩股勢力,一是以竟陵王為首的文人派,另一派則是以太子為首的太子黨。你也知道,太子身患舊疾,近兩年常在太子府靜養。如今竟陵王在朝中的勢力,早已超過了太子。”

何婧英道:“三叔是說,襲擊我們的人是竟陵王的人?”

何胤搖搖頭道:“尚不能確定。而且朝中還有另外一股暗流,我還沒能查清。”

何婧英心中愁緒又起。

蕭子良文才出眾,在蕭昭業小的時候,太祖就令蕭子良教養蕭昭業,將蕭昭業養在竟陵王府中。自她們成婚後,竟陵王妃袁錦瑩還時常帶些蕭昭業愛吃的小點來看他。

若要蕭昭業知道殺他們的人是蕭子良,那蕭昭業當作何感想?

若不是蕭子良,便是何胤口中的第三股勢力。而這股勢力背後的人是誰,就連何胤都尚無頭緒,她與蕭練二人應當怎樣應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