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和談(下)

心頭仿佛受到重重一擊, 我望著曹叔,怔忡不已。

“怎會如此……”我有些不知所措, 結結巴巴, “誰說的?是……是那扁鵲?”

曹叔神色平靜,道:“我自己的身體, 我自己知曉,那扁鵲亦是這般相告。”

我忙道:“可你昨日說,這病無礙,裝作病重是為了拖住蔣亢。”

“為了拖住他是真, 這病無治也是真。”他聲音溫和, 說著,將手按在我的肩膀上, “霓生,人終有這麽一日, 雲先生如此,我亦然。”

我望著曹叔, 悲從心來,喉嚨登時被湧起的酸澀卡住, 眼淚簌簌湧了出來。

“阿麟……”我擦一把淚水,哽咽著說,“阿麟知道麽……”

“我不曾告訴他, 不過他能猜到。”曹叔拿出一塊手帕, 給我仔細地擦拭眼淚, 緩緩道, “教中的事還未完,此時向他明眼太早。霓生,你比阿麟心思強韌,我告訴你,也是讓你有所準備。阿麟與你自幼情同手足,你知道他性情單純,若我哪日突然不在了,須托你多多照拂……”

我再也忍不住,抓住他的手,把頭埋在他的懷裏,大哭起來。

曹叔這病,在去年便已經有了苗頭。不過他並不在意,與這病比起來,他更操心明光道的出路。

自天下大變,局勢風起雲湧,明光道雖趁機擴張了許多地盤,但自身的危機也越來越重。上百萬的教眾穿衣吃糧,皆為大事。曹叔每日操勞,不料自身的病情愈發嚴重,終於病倒。

也就是在那時候,曹叔有了退意。開始著手布局後路,與秦王和談便是最上之策。後來明光道攻占魯國、濟北國和東平國,一來是為了緩解明光道財政之危,二來則是為了在與秦王和談時能有更多的籌碼。但也是在那時,曹叔由於身體不適,將領兵之事交給了蔣亢,而蔣亢的野心也愈加暴露出來。

“蔣亢其人,跟了我許多年,雖對教中治理之法與我不盡相同,但其才幹確實出眾,亦頗有人望。”曹叔道,“我派他到雒陽與秦王議和,亦是想著我和阿麟退隱,由他接手,可保平穩;他有功於秦王,自也不會受虧待,將來少不得封侯賜爵。可惜,此人野心太大,憑著一己私欲,與諸侯勾結,擁兵自立。一旦成事,教眾便要被拖入無盡的戰事,陷入大難。”

我問:“你如何察覺了蔣亢與諸侯勾結?”

“他與那邊暗自通信時便察覺了。”曹叔道,“攻占下邳國之後,蔣亢便已與大長公主的人搭上了線,老張的暗線都看在眼裏。”

我了然。曹叔和我一樣,秉承了祖父的教誨。凡成大事,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偷聽反間之法層出不窮,蔣亢這方面自不是對手。

“得知此事之後不久,我與阿麟逃過了蔣亢的圈套,將計就計,把印鑒等物送到了蔣亢手中,以避其一心。”曹叔道,“後來之事,你大約都知曉了。”

我微微頷首,忍不住他:“曹叔,你當初設這明光道,不是為了光復前朝麽?如何舍得就這麽罷休?”

曹叔道:“我當年確是這麽想,可你看阿麟,可像個皇帝?”

我哂然。

曹叔繼續道:“當年,雲先生不贊同我復國,曾勸我與他回鄉去,過清凈日子。可我那時著實放不下,與雲先生分道揚鑣。”

他說著,露出苦笑,目光深遠:“那時,雲先生就已經告誡我,人各有命,不可強求。當下經歷過許多,我也終是明白,阿麟本與我那志向無關,若要他來負擔,對他乃是不公。”

我看著曹叔,心中亦是欷歔。

“如此,你方才與秦王都商量好了麽?”我說,“議和之後,教眾如何安頓?”

“議和之後,明光道兵馬皆解甲歸田。”曹叔道,“秦王答應,明光道過去所作所為既往不咎;所占田土,亦仍分與各地教眾。”

這倒是大方。我心想。

“那……你和阿麟呢?”我又問。

“自是像從前一般,”曹叔道,“天下之大,去何處不可?”

我看著他,心頭一動,正待說話,忽而聽得腳步聲和說笑聲傳來,望去,卻見是曹麟和伏姬。

“父親,”曹麟手裏端著一碗藥,走過來,道,“該服藥了。”

曹叔應一聲,從榻上坐起。

看著他接過藥碗,緩緩地喝下去,我只覺心中滋味復雜。

我深吸口氣,在榻前站起來。

“曹叔,”我說,“我還有些事要辦,遲些再來看你。”

曹麟訝然。

“你要去辦何事?”他問,“我幫你去做便是。”

我說:“此事只可我去,你幫不得。”

曹叔看著我,頷首:“去吧。今夜晚膳之時,將桓侍中帶過來,我許久未見他,可相談一番。”

我笑笑:“知曉了。”

大長公主的行宮很大,西邊有一片宮室,平日專用以招待來訪的貴客,秦王的下榻之處,就在這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