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7章 海船(上)

船緩緩開動,駛離了水港。

公子一直站在岸上,看著這裏,沒有走也沒有揮手,不知在想著什麽。

我從船舷走到船尾,直到他的身影再也望不到,才終於將眼睛移開。

這船上,共有二十幾人。

其中八人是舟師舵者水手,五人是裴煥和手下,其他人都是公子派給我的護衛,由程亮統領。

我跟他說過,我不需要護衛,人太多反而礙手礙腳,不好行事。

但公子認真地看著我,說,你是公主,哪個公主出門時沒有十幾隨從,何況還是出遠門?

我一想,十分有道理,於是欣然應允。

揚州的航道依舊繁忙,可見百姓對昨日那差點打起來的大戰一無所知,忙忙碌碌,度日如舊。

我發現裴煥的人帶著一籠鴿子,頗是寶貝,將鴿籠放在甲板上透氣喂食。一人正蹲在鴿籠面前,嘴裏嘀嘀咕咕地跟它們說著話,往食槽上放飼料和水。

“這便是秦王的信鴿?”我走過去,問道。

那人擡起頭來,是一個圓臉的少年,大約十七八歲。

“正是。”他答道。

“你叫什麽名字?”我問。

他笑了笑:“小人符進。”

“這些信鴿都是你養的?”

“正是。”

我點了點頭,也蹲下來,將那些鴿子仔細端詳。只見這些鴿子長得甚好,一個個毛色油亮,精神抖擻。

“你一直跟著裴將軍麽?”我問。

“正是。”

“從秦國一路跟來了揚州?”

“嗯。”

我了然,饒有興趣,又問,“它們每日可飛多遠?”

符進道:“每日少說也能飛幾百裏,遠的可飛上千裏。”

我說:“它們識得路麽?能從揚州飛到居庸城的□□?”

“□□太遠,自是不能飛到。”符進道,“不過它們識得雒陽,可先飛到雒陽,那邊的人換了鴿子,再捎往□□。”

我想了想,道:“這些信鴿可有總管之人?”

“自然有。”符進道,“便是大王。”

我訝然:“所有消息,皆先由大王親自過目?”

“正是。”

老狐狸。

我心裏冷哼著,看著符進,笑了笑:“我看你年紀不大,想來養鴿子不久。”

“久了去了。”符進說著,頗有些自豪,“我家世代馴鴿,我從小就會。”

“哦?那可了不得!”我恭維道,“如此說來,你跟了秦王許久?”

“也不是。”符進顯然頗為受用,話也多了起來,“不過三年罷了。我家在長安給戲班裏的人養鴿子,近來年景不好,鴿子也不好賣,原本想著回南陽老家種地算了,有一日,秦王的人忽而找上門來,讓我們去給秦王養信鴿,衣食住處全包,還有月錢。我父親原本將信將疑,跟著去了上谷郡的居庸城,兩個月後他回來,將我們全家都帶了過去。”

我感嘆:“如此說來,秦王是個好人,這般大方。”

“正是!”符進笑道,“他可比別的王公貴人好多了,什麽架子也沒有,還說話和氣。”

“如此,確是不錯。”我亦笑。

秦王用信鴿傳信之事,早不是什麽秘聞。當年大長公主與他聯手倒龐後,便是由董貴嬪的兄長安鄉侯董祿用信鴿與他傳遞消息。秦王對天下之事耳聰目明,甚至將手伸到了江南,在豫章國和揚州埋下細作,操控伏波營,與他善用信鴿有莫大的關系。

裴煥說他在中途接到遼東的傳信,說秦王已臥病五日,這自然也只有用信鴿才能辦到。

當今天下,會用信鴿傳書的人其實不少,但能用到如此極致的人,只有秦王。

原因有二。

其一,在於財力。如符進科研,信鴿飛一程,最遠可達千余裏,而如揚州到遼東這般遙遠的路程,信鴿不可一次飛到。必是如郵路一般設下中轉之處,將鴿子換下,再用別的鴿子送往下一站。雖單線最多不過兩三站,但若要達到窺視天下的程度,必是如蜘蛛結網,驛站遍布,方可讓秦王坐鎮遼東而掌握全局。而要養這麽多的驛站,必是花費巨大,能承受得起的人,非富即貴,非一般人可比。

其二,在那些花得起錢的富貴人眼裏,飛鴿傳書乃是上不得台面的雕蟲小技。從前在雒陽,有一次董貴嬪臥病,秦王用飛鴿傳書向她問安,還一度在貴人們中間傳為笑談。凡文雅高貴之士,對通信之事亦有講究,給什麽人寫信用什麽紙什麽墨都有學問在其中,連送信的使者登門時衣飾如何措辭如何,都關系到了臉面。而秦王一個堂堂宗室王給宮裏的母親問安,竟用鴿子代替專人,將問安的書信寫成紙條綁在鴿子腿上,簡直是聞所未聞的異端。

其實,在此事上,我十分羨慕秦王。

祖父曾說過,天底下的任何謀略,精髓皆在一個“知”字。所謂知己知彼百戰不殆,而“知”的要義,一在於廣,二在於通,三則在於快。三者缺一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