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驛館(上)

桓瓖這張臉,認得的人不少。

坐下不久,就有不少正在堂上用膳的士吏認出他來,紛紛上前來見禮。

桓瓖對這種阿諛奉承的場合向來受用得很,來者不拒。

然而對於我來說確是大大不利,旁邊那幾人也發現桓瓖,即刻打住,隨後也一個個擺起笑臉,跟著過來見禮。

我看著桓瓖那得意洋洋的臉,不由地癟了癟嘴角,覺得方才就應該把他一個人送到雅間裏去。

幸好公子的模樣無人認出來,他低頭用膳,無人打擾。

“霓生,”正當桓瓖那邊接見得熱鬧的時候,公子低聲對我說,“我等須離開此處。”

我頷首,迅速地將食物吃完,像侍從們一樣,向桓瓖行禮退下。

回到屋子裏,才關上門,我迫不及待地對公子道:“方才那些人說的話你可聽到了?他們說玉璽不見了。”

公子訝然,道:“我聽有人提到了玉璽,但聽不真切。你聽到他們說不見了?”

我將皇帝對我說的話告訴了公子。

公子神色吃驚,聽完之後,他看著我,卻啼笑皆非。

“聖上一向聰慧,這招倒是高明。”他說。

我“哼”一聲:“你怎向著他說話?”

“他也不過是為自保罷了,並無惡意。”公子道,“你那時答應聖上了?”

“不曾。那時我尚不知真假,不好答應。”我說著,瞅瞅他,“且也不曾與你商議,便與聖上說待我回涼州再議。”

果然,公子露出欣慰之色。

“此事乃關系重大,”他接著說,“怪不得東平王這般大張旗鼓尋人。”

我頷首。

玉璽乃天下第一重器,無論東平王還是朝廷中別的什麽人,但凡要以皇帝的名義發號施令,必加蓋玉璽。故而對於朝政來說,玉璽不見,其實是比皇帝和太後不見更了不得的事。

沈延和東平王各自擁立皇帝,雖都號稱正統,但得天下人承認的,其實是東平王這邊。這並非因為東平王權勢更大兵馬更多,而是因為傳國玉璽仍在雒陽宮中,皇帝手握玉璽承繼大統,就算其實是東平王傀儡,也無人可否認他天子的身份。

如今皇帝和太後不見,麻煩不過是落在了東平王身上;而玉璽不見,則無論是東平王還是後繼掌權之人,都和沈延一樣,就算勢力再大,也不過是個山大王。

我本以為皇帝到底是個十幾歲少年,就算性情老成懂得些計較,也翻不起浪。沒想到他竟能做出這等事來,倒是教我刮目相看。

當初謀劃將皇帝和太後帶走的時候,我並沒有打玉璽的主意。一來此物要緊,要對它下手,放在何處、何人掌管等等皆須得細細打探,以決定下手時機。而那時,就算聯絡太後也要費上九牛二虎之力,加入任何事都會讓謀劃添上許多繁瑣的枝節,一旦哪處出錯,則危及全局。二來無必要。我的目的是將局勢擾亂,無論玉璽在不在宮中,都與此無妨。反正將來秦王一旦成事,玉璽若還在,自會到他手上。對於能靠刀槍得天下的人來說,一件器物不過是錦上添花,遠非必要。

“此事,你如何想?”我問公子。

他沉吟片刻,道:“當前局勢,無論聖上將玉璽藏在何處,會不會被別人尋到,皆不算要緊。東平王麻煩已經夠大,玉璽在不在他手上,他都挺不得多久。”

我頷首。

“不過若能得到玉璽,對我等乃是好事。”他補充道。

我訝然:“怎講?”

“以聖上名義下詔討逆,若無玉璽,不服者可以矯詔為借口頑抗,勢必拖累平亂進程。而詔上若有玉璽之印,則名正言順,不但頑抗即為謀逆,亦可教許多仍忠心朝廷的人投靠。如此一來,天下人亦可少受些戰亂之苦。”公子道。

我看著他,心中忽而有些感慨。

在很久以前,我曾經問他,若我祖父那三世而亂的讖言當真應了,他會如何做。他毫不遲疑地對我說,如何對天下有利他便如何做。

我那時總覺得他這般養尊處優的人,喜歡空談理想,真遇到大事,只怕所作所為皆南轅北轍。

但從那時到現在,公子所做的事,都並未違背過這意願,甚至因此疏遠了家人。

我想,或許這也就是我這麽喜歡他,就算從前沒有對他動心,也仍然會為他打算一切的原因。他的美好從不流於表象,而是真正的懷著一顆赤子之心。

當然,要是再節儉一點,不要再動不動給人打賞金子,那就就好了……

公子發現我看著他,目光定了定。

“你以為不妥?”他問。

我笑了笑:“不是。我在想,可惜我等已經與聖上分開了,如今就算想找無從去問。”

“此事不急。”公子道,“先按你我原先計議行事,日後再打算。”

我頷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