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5章 墨麟(上)

我覺得秦王對我大約有什麽誤會。

雖然我也喜歡書,但我挑剔得很,就算秦王的書多得汗牛充棟,也未必有入我的眼的。

故而聽到何達這話的時候,我很是不屑。

但當何達托著燈台,引我到書架裏去翻閱時,我忽然明白了秦王為什麽那麽說。

這書架,有那麽整整三排,一本正經書也沒有。全是些志怪軼聞,稗官野記。有那麽好些書,都是我尋找多年也找不到的古本和完本,當我拿在手中,當真愛不釋手。

不得不說,我著實有些驚訝。

雖然我一直知道秦王跟我一樣,不喜歡看正經書,但我一直覺得,他大約也就無事時翻來消消閑,而不會像我這樣認真地當一回事。如我翻的這本野史,乃是前朝一位不幹正事的世家子,不辭辛苦地四處搜尋材料,經數十年匯編而得。全套有數十本,如今過了許多年,世事變遷,能找到的皆零零落落,我也就見過十本左右。

而秦王,有全套。這著實教人眼紅。

我一邊腹誹著權貴占盡好處毫無人性,一邊報復般地一口氣將這套書全取下來,堆到廳裏的案台上。而後,我將燈再撥亮寫,拿起最上面的一本,有滋有味地翻了起來。

何達大約看我表現還算老實,交代我看好燈燭莫失了火,然後離開了。

小樓中靜悄悄的,秦王的軟榻也甚是舒服,我坐在上面,倚著憑幾,只覺閑適悠然。

這套書,秦王顯然也認真翻過。書頁上時而會出現些批注,字甚小,端正細致,都是些點評或感悟之語。我看了看,又從那堆書了抽出幾本翻開,仍然有;再拿起最後一本,寫得更多,有兩頁還插入了箋紙,寫得滿滿當當。

他竟是全都認真看完了。

我瞪著那些字跡,愣了好一會。

正當我翻著這些書的時候,外面有腳步聲傳來,我擡頭,卻見是謝浚。

他風塵仆仆,顯然是剛從外面回來。

“謝太後近日受了些風寒,身體不適。”他與我隔案坐下,道,“明日我母親入宮去探望,我陪她同往。”

我訝然,此人面上不動聲色,真辦起事來倒是心急。

“長史方才不是去了東平王府上?”我說。

謝浚道:“我先去拜見了東平王,而後回了一趟家中。”

我了然:“長史到東平王府上都說了些什麽?”

“自是向東平王備述殿下順服之心。”

“東平王如何表示?”

“東平王甚是欣喜,一再向我問起殿下病況。”謝浚道。

我又問:“張彌之可在?”

謝浚說:“張彌之也在,觀其言語,他上回去上谷郡,當是十分確信殿下病重。”

我頷首。東平王和秦王遠隔千裏,只要謝浚這裏應對得當,加上張彌之的態度,他當會對秦王放下心來。只要確認秦王無力爭雄,也不與他為難,他便可免除後顧之憂,在雒陽放心施展拳腳。

“東平王大約也曾與長史說起了謝太後。”我說。

謝浚目光一動,道:“你怎知?”

我說:“秦王病重,長史身為秦王最倚重之人,東平王自然要拉攏。”

謝浚淡淡一笑,道:“確是如此。不僅是我,東平王對整個謝氏也甚是優待。今上登基之後,因謝太後之故,我父兄及幾個堂表兄弟都得了升遷賜爵。”

“哦?”我說,“如此,府上與謝太後當是親密。”

謝浚道:“正是。謝太後已無母家,東平王要立皇太孫時,是我父親勸說皇太孫受命。”

“謝公?”聽得這話,我有些好奇,“謝公從前對政事一向參與不多,此番為何這般熱心。”

謝浚道:“我叔父謝宥曾與會稽王有來往,東平王將我叔父下了獄,並告知我父親,若皇太孫不願登基,謝氏皆以弑君之罪連坐。”

我:“……”

果然天底下沒有白來的好處,這什麽升官封爵,都是性命要挾換來的。

我想,東平王為了扶立皇太孫,這般手段都使出來了,心裏頭沒藏著算盤才有鬼。

不過謝氏作為百年大族,謝匡應該也不是傻子,這些榮華都是虛的,不至於那麽容易能買通他。

“我那計議,長史可曾與謝公說了?”我問。

“說了。”謝浚道,“我父親無異議。”

我頷首,那便好辦了許多。

“我從前曾與今上及謝太後有些交情。”我說,“入宮時,我隨你一道去。”

謝浚搖頭:“我亦這般想過,先前曾問過母親。她說東平王對今上和謝太後監視甚嚴,往日她去探視,連仆婦也不可帶。”

我沉吟,想著不若就裝扮成謝浚母親入宮去。

但念頭一轉,又覺得不妥。宮中既然對今上母子監視得這般嚴密,那麽外人與他們交談的一言一語,定然也不會逃出東平王的耳朵。我就算以此法接近謝太後,也商議不了什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