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8章 癆病(下)
我以為秦王會發脾氣,準備了一通理直氣壯的說辭。
不料,他就著銅鏡仔細地看了好一會,沒有看我,卻轉向薛弼:“可有破綻?”
薛弼道:“破綻倒是無,只是……”
“只是殿下裝病不過是個幌子,何必畫得這般嚇人。”玉鳶冷著臉道,“從前殿下也裝病見過客,從不必畫甚妝。”
秦王道:“此番不同。那張彌之是東平王的人,不可輕易敷衍。”說罷,他又問薛弼:“張彌之到了麽?”
薛弼道:“就在前堂。”
秦王頷首:“將物什都收拾了,一刻之後,請他入內。”
薛弼答應著,行禮退下。
一刻之後,謝浚領著張彌之來到。
秦王已經躺在了內室的榻上,伴隨著他的,還有一屋子濃重的藥氣。
近兩個月不見,雒陽也出了好些事,可張彌之看上去並無半點疲憊憔悴,反而神采奕奕,步履生風。
聽說會稽王出事的時候,朝中對會稽王的弑君之舉最深惡痛絕的就是東平王。當然,也不排除他對會稽王暗坑自己一把的行徑心生怨懟。處置會稽王之時,東平王又扮了一回忠良,不但對會稽國上下下了狠手,還趁勢牽連了不少無辜,將先前對東平王用事有異議的一幹朝臣順便收拾了。
想來在這東風之下,張彌之過得也是順風順水,頗為滋潤。
他沒有見過我的本來面目,我站在秦王榻旁,他大約當我是個侍婢,眼神並無停留。不過我那手藝著實不賴,看到榻上的秦王,張彌之的神色著實震驚了一下。
張彌之到底是有備而來,向秦王見過禮之後,異色已經全然不見。
“大王知道殿下這些年身體抱恙,常掛慮不已。”張彌之在秦王榻旁坐下,神色關切,一邊端詳著秦王,一邊道,“殿下離京之後,大王甚為掛念,特給殿下備了些滋補之物,都是珍稀難得的藥材,遣在下給殿下送來。”
說罷,他讓從人將十幾個錦盒呈上,魚貫打開。果然,其中都是貴重的補藥。
秦王一副病懨懨的模樣,看也不看,只擡了擡手。
眾人忙收了錦盒,退開。
秦王嘴唇動了動,聲音好像從鼻子裏擠出來似的。
張彌之一愣,忙湊上去聽。
我站在一旁,也是好不容易才聽出來,他是在說向東平王道謝,讓張彌之回去代為轉達之類的話。
我看著榻上那張面如死灰的臉,心中只覺啼笑皆非。
這樣看來,我那化妝確是多余,秦王上輩子大約是個優人,不用化妝也能裝成個癆病鬼的模樣。
說沒兩句,秦王突然咳起來。那咳嗽聲也是嫻熟,聽上去揪心揪肺一般。
薛弼連忙走上前去,給秦王拍背,又讓玉鳶取水來,服侍秦王飲下。
“張長史。”謝浚適時地向張彌之禮道,“秦王殿下昨夜高燒不止,今晨方才醒來,說不得許多話,還請張長史體諒。”
張彌之忙道:“無妨無妨。在下來此,本是為探病,殿下既不適,在下不敢叨擾,改日再來。”
謝浚一臉凝重之色,請張彌之出門。
秦王裝病裝得甚是順利。
張彌之來看過兩次之後,第三日,他離開了上谷郡,回雒陽去了。
據謝浚說,他臨行前,再三向謝浚詢問秦王病情。
按秦王的意思,謝浚話裏話外皆表示秦王很快便會好轉,並極力請張彌之告知東平王,請他在朝廷為秦王美言,凡有人提議罷免秦王將兵之權,務必駁回。而後,他還給張彌之送了一只食盒,說是上谷郡特產的點心,給張彌之在路上享用的。
當然,那食盒中盛的都是金子。
張彌之甚為客氣,眉開眼笑地走了。
“這張彌之,聽說甚為多謀。”張彌之離開後,謝浚回來見秦王,有些猶疑之色,“他果真會相信殿下病重?”
“有那些金子在,他為何不信。”秦王站在鏡前,一邊用巾帕擦掉面上的妝粉,一邊道,“只要讓東平王以為孤無力率兵難進,此事便是圓滿。”
謝浚頷首,又與秦王商議了些事之後,他要去處理事務,告辭退下。
我在一旁,看著秦王將臉上的妝痕卸幹凈,覺得無事了,也向秦王告辭。
秦王卻看我一眼:“你要去何處?”
我說:“我昨夜睡得不大好,回院子裏歇息。”
“歇息?”秦王將巾帕扔到水盆裏,“是有人在等著你吧。”
我一愣。
“雲霓生。”不等我開口,秦王轉過來,看著我,“你當孤這王府是何地,神棍開的廟麽?”
我哂然,無言以對。
秦王說得不錯,院子裏的確有人等著我。
不是什麽見不得人的細作,而是這府裏的兩個仆婦。她們跟我約好,今晚到我院子裏來,讓我給她們算命。
這些日子,雒陽沒什麽新的消息來到,而秦王要裝病,大多時候都是待在內室裏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