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4章 契約(下)

我想,文皇帝大約是做了什麽不該做的事,自己任內一波三折不說,兒孫也個個落不得善終。

當夜,我沒有再見到秦王。

第二日一早,馮旦來叫我,說秦王要見我。

他在堂上,穿著一身便袍。

“你收拾收拾,隨孤到營中去。”他說。

我不為所動,道:“昨日之事還未說好,我哪裏也不去。”

秦王看我一眼,少頃,從袖中拿出一只小小的錦囊,遞給我。

我接過來看了看,打開,只見裏面疊著三張帛布,正是昨夜裏的那些。

“三張,不過須得在事成之後。”秦王道,“如你所願。”

我訝然。

我以為他會覺得我癡心妄想,將此事拒絕。就算要答應,也定然討價還價再磨上幾日一個月,沒想到他這般痛快。

雒陽那邊的事大約是真的。我想,不然就是他中了邪。

“可出發了?”秦王看著我。

我笑笑,將錦囊收好,道:“殿下莫急,此事還未完。”

秦王道:“還有何事?”

我從袖中拿出一張預備好的紙,遞給他:“民人買地借錢尚要立契,何況這等大事。我與殿下雖是君子,但規矩還是規矩,此乃我與殿下的契書,煩殿下看一看,若無修改,可簽字畫押。”

秦王:“……”

“這不是契書麽。”他接過去,目光在紙面上掠過一遍,眉頭微微挑起,“怎還有反悔不從則斷子絕孫而天打雷劈之辭?”

我和氣道:“殿下明鑒。殿下將來成了九五之尊,凡間王法皆奈何不得殿下,若出了差錯,我也無處去討公道。故而與殿下立契,當由天地鬼神監督,方配得上殿下無量之尊。”

秦王並無慍色,卻道:“可這契書只有一張,且違約之事,也只有孤,而並不見你。若你不能助孤成就大業,又當如何?”

我說:“此約既是事成之後生效,自無所謂我違約不違約。”

秦王看著我,道:“孤在你眼中,倒似個賊人。”

我莞爾:“殿下此言差矣。竊鉤者賊竊國者諸侯,二者本無多大差別。”

秦王與我對視著,少頃,倏而露出一絲淡笑。

他轉頭,讓薛弼去取來筆墨印泥。而後,他在契書下方空余處寫下名姓,又將手指沾了朱砂,在上面按上指印。

“怎只有我的?你呢?”他從薛弼手上接過巾帕,擦了擦手指,看我一眼。

雞賊。

我腹誹著,接過筆,在秦王的名字旁邊寫上自己的名字,也按上指印。

“還有一事。”將契書收好之後,我對秦王道,“我輔弼殿下之時,須得全然自由。”

“何意?”秦王道。

“我無論要去何處,殿下皆不可阻撓。”

“哦?”秦王目光一動,冷笑,“如此說來,就算你逃走,孤也不可阻你。”

我神色自若:“我輔佐人,向來與別人不同,必要之時,或潛行隱匿,或喬裝改扮,不一而足。殿下既要我輔佐,便當全然信任於我,由我自行其是。只要最後成就大業,些許小節又有何妨。”

秦王意味深長地看我一眼,沒有答話,轉頭吩咐薛弼備車。

而後,他將裘袍披在身上,看也不看我,徑自朝堂外走去。

府前,一輛寬敞的馬車停著,見秦王出來,隨從忙撩起厚厚的車簾。

秦王也不須人服侍,一撩袍角,上了車去。

我後面看著,心想,公子雖出身世家貴胄,但涉及軍務,從來不願以文弱示人,故而每次要去兵營之類的地方,他定然要自己騎馬。而這秦王總給人些殺伐果斷的印象,我還以為他必是比公子還不屑於安逸,方才還想看一看他的坐騎是何方寶馬,價值幾何。

不想竟是坐上了馬車,嘖嘖。

正當我一邊腹誹一邊自顧地去尋找空余馬匹,秦王的頭忽而從那車簾後面伸出來。

“不上車你去何處?”他語氣不耐煩。

我愣了愣,道:“我騎馬。”

秦王沒說話,冷冷瞥我一眼,坐了回去。

馬車旁的馮旦不住給我使眼色。

我無奈,眼看著那些馬匹上都坐上了軍士,確實沒人打算給我留一匹,也只好登上馬車去。

馬車內,別有洞天,進到裏面的時候,我又愣了一下。

如公子等貴胄的馬車裏那般,常備的隱囊軟褥案幾等物,這馬車裏一樣不缺,頂上還掛著銅香囊。不過秦王的馬車比他們還更進一層,無論壁上還是地上,都裹著厚厚的錦緞,紋樣雅致而時興。

我好奇地看了看旁邊的車壁,暗自伸出手指捅了捅,軟而有韌性,底下大約是還墊了一層毛皮。沒多久,馬車走起來,轔轔走在路上,竟是幾乎感覺不到什麽震顫。

秦王似乎全然無視我的存在,自顧地從旁邊的書架上取下一卷書來,靠在隱囊上翻閱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