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寒食(上)

我有些心神恍惚。

我沒有想到,在這個地方會碰到桓瓖。

心中又是驚詫又是狐疑。他來這裏做什麽?難道……

念頭出來,我立刻覺得不可能。這三年來,我一直小心翼翼,連曹叔和曹麟他們都沒有能夠找到我,更不要提別人。至於公子,他如果要找我,那麽他定然會親自來,而不是借桓瓖之手。

我心中不定,原本想來看看沈欽便去幹正事,如今那事跟桓瓖比起來,卻是無足輕重了。我只得繼續待在窗下,摒心靜氣地聽下去。

桓瓖道:“侯钜在海鹽經營多年,積累甚巨。凡有業者,必有賬冊記錄出入,侯钜必也不例外。”

“賬冊?”沈欽嘆口氣,道,“這侯钜當真奸猾,別處的汙吏,我等未到之時已得密報,順藤摸瓜一查便有。這侯钜卻是小心,至今不曾露一點馬腳。只怕我等要找他的賬冊也是艱難,總不能無憑無據便去他府邸中強搜。”

“賬冊不過最便捷之法,能找到最好,若無頭緒,亦不必局限於此。”桓瓖道,“侯钜比別人精明,君侯切不可操之過急。查驗那證物之事,我嚴令手下不得聲張,侯钜定然還不知曉。君侯不若暫且在這海鹽城中住下,示以善意,心平氣和與之周旋,待其放下戒心之後,定然會露出破綻。”

沈欽聽了這話,似乎有了主意,道:“如此也好。”說著,他感慨道,“不想這區區海鹽,竟是如此棘手。還是聖上聖明,若非聖上派子泉領兵隨行,只怕我已喪命於宵小之手。”

桓瓖謙道:“君侯過譽,此乃在下分內之事。”

沈欽這話有幾分怨氣在,我聽著,卻覺得心安定了一些。離開雒陽之後,我一直打聽著朝中的動靜,知道三年前的宮變之後,桓瓖亦受了重用。去年左衛將軍桓遷因病退下,皇帝便將桓瓖拔擢,繼任此職。左衛將軍乃是禁衛要職,執掌精銳,非皇帝信任之人不可任。

皇帝竟將桓瓖派來護送沈欽,自然可見此事要緊,且難免危險。

沈欽道:“聖上心急,我亦是知曉。近來我每每躺下,總憶起聖上臥病之態,夙夜難眠。”說著,他壓低聲音,“在嘉興臨行時,我接到京中來信,說聖上又……”

那聲音太低,我聽不清。

只聽沈欽又重重嘆了一聲:“此番我等出來,若不早些回去,也不知還能不能再見聖上一面。”

桓瓖道:“聖上乃天子,有上天護佑,君侯莫太過擔心才是。”

“話雖如此,我豈可不擔心。”沈欽道,“太子尚年輕,且性情寬厚。如今太後不在了,聖上若再撒手,太子可如何是好?日後你我只怕擔子不輕,還須勠力盡心才是。”

這話雖憂慮,卻頗為語重心長,仿佛在展望鴻圖遠景。

桓瓖道:“君侯此言甚是,晚輩銘記。”

我還想再多聽些,這時,不遠處有些動靜,仿佛是有人往屋後來了。這院子甚小,沒有萬無一失的藏身之處。雖然不甘心,我也只好避開,在那些人來到之前,悄然返回。

回到那空客舍之後,我沒有將衣裳換上,而是沉下心來,將方才聽到的事梳理了一番。

沈欽和桓瓖二人的言語,最要緊的部分,自是他們提到了皇帝的身體。

其實,皇帝能活到現在,我一直覺得著實不易。當年在太極宮,蔡允元與我透露過,他那藥可吊命而不可延壽,雖然能讓皇帝一時恢復康健之態,卻乃是以耗損元氣為代價。服用之後如烈火澆油,薪柴越少,燃盡越快。皇帝康復之後,蔡允元當上了太醫令,這兩年來定然是費盡了心思。但看來現在已經到了連蔡允元也無能為力的時候。

當今的太子是當年的城陽王,沈貴妃的兒子。將來他成為新帝,沈氏作為外戚,風光可想而見。沈欽如今能在桓瓖面前說出這樣的話,亦是因得於此。

至於桓瓖說,要沈欽心平氣和地在海鹽住久些,好尋出侯钜的馬腳……這想法固然是正道,但我當然不能讓他如願。

我原來的思路甚是簡單。沈欽既然先前在別處辦了些人,那麽來海鹽,必也是抱著找茬的心來的。不過侯钜這人既然能安然在海鹽待了許多年,那也是有幾分本事的,為防止沈欽能耐不夠被侯钜糊弄過去,我便須得自己加點料。

楊氏兄弟佯裝打劫時落下的那刀,自是我夜裏潛入縣府偷的。除此之外,我還打算今夜就在這聚賢居放一把火,讓沈欽打心底坐實侯钜的謀害之心,然後將他拿下。此法的好處在於簡便而安穩,我起個頭,讓沈欽慢慢去做。反正就算萬一讓他見到了我,他也不知道我是誰。

而桓瓖出現,則大不一樣。

桓瓖雖是個紈絝,卻絕非蠢貨。他決意要查侯钜,便定然會查到那天夜裏張郅去萬安館搜捕私鹽販的事,那麽一來,我便難保要跟他打上交道。我絕對不可在他面前露臉,所以,我不僅不能讓他們在海鹽久留,還必須在桓瓖查到萬安館之前,把此事了解。想來想去,既然沈欽急著想回雒陽,那麽最穩妥的方法,便是辛苦辛苦侯钜速速把事情都敗露出來,好讓他們結案滾蛋,皆大歡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