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茶肆(下)

秦王沒有如我擔心的那樣強行留我。

他甚至跟我說話也並不太久,我從茶舍裏出來的時候,天色與我先前來到並無差別。

方才的一切,仿佛做夢。而我的心情,並未因為秦王沒有強行為難而變得輕松起來。

“如此說來,殿下是要趕盡殺絕了。”那時,我盯著他,半晌之後,說道。

秦王放下茶杯:“自然也可以不殺。”

“如何不殺?”我問。

“你可到孤身邊來。”秦王看著我,神色溫和,“雲霓生,到那時,孤不但不會對桓氏和沈氏動手,先前許你的所有條件,也會一一兌現,絕無食言。”

我:“……”

走在返回太極宮的路上,我望著遠處高高的宮墻和重檐,只覺此時的心跳和這坑窪不平的道路一樣,高低不定。

實在不行……心底一個聲音道,實在不行,便只有將這禍害殺了,永絕後患。

反正璇璣先生真身之事,乃是一等一的秘密,連曹叔和曹麟也在祖父面前立過重誓,此生不再提起。就憑這一點,將祖父若是知道,應該也不會說我濫殺無辜。而秦王一直只是知道雲氏的謀略之能,而不知雲氏那刺客的伎倆,就算他那些侍衛防守再嚴密,他本人武藝再超群,料想也防不住一支迷煙。

當然,這仍是下策。

秦王固然可惡,但他得以憑借來威脅所有人的,不是他本身,而是他部下的兵馬。遼東戍衛之精銳,天下聞名,且追隨秦王多年,對秦王忠誠極高。若如他所言,此番來了五萬兵馬,那麽他留作預備可為增援的,至少還有五萬。

此時殺了秦王,自然可逞一時之快,可接下來呢?那五萬兵馬已經逼近雒陽,無秦王節制,一旦發生兵變,雒陽和司州各處一盤散沙般的戍衛,根本抵禦不了。就算不久之後,宗室及各州郡集結兵馬平叛,只怕雒陽必也會似前朝一般,先毀於兵災。而最壞的情況,則是諸侯借此並立紛爭,那麽將是亂無終日。

事情至此,已經沒有了退路。方才從那茶舍裏出來的時候,我也曾經想過,反正主意已經給長公主出了。不若拿著金子再去偷了那籍書遠走高飛,至少可以不用再看到秦王在眼前晃。

可是,公子怎麽辦?

待得冷靜下來,我發現我無法繞開這個念頭。

就像今日被秦王誆騙的那事一樣,我牽掛著他,就會放不下他。雒陽時局這般險惡,哪個環節變上一變,對長公主和桓府恐怕都有滅頂之災。而公子則會像那個我差點訂了婚的袁氏兒子一樣,難逃身死之禍。

想到這些,總會讓人不寒而栗。

——你到孤身邊來……

我望著遠處的落日,深吸口氣,再想起這話,心底冷笑一聲。

秦王大概是在遼東當土皇帝當久了,以為無人能治他。

他居然想拿公子來威脅我。

而我,最討厭別人拿我的軟肋來威脅我。

憑著閆春的令牌,在宮門下鑰之前,我趕回了太極宮。

如我所料,那閆春已經不見。我向宮人問起他的時候,宮人說他在我離開之後就也跟著離開了。

皇帝治病的內情,秦王已經知曉,想來他覺得閆春留下來已經無所大用;且他也不會那麽傻,為了見我一面,白白折損一個細作。

當然,也許這太極宮中的內侍或宮人裏面,仍然有秦王的人。但是無妨,就算他買通了杜良也沒有關系。潘寔將我的提議執行得甚為徹底,讓衛尉封鎖了宮門各處出入通道,所有人只許進不許出,一只蒼蠅也別想飛出去傳遞消息。

“你去了何處?”潘寔看到我,神色一松,道,“方才我等四處尋你。”

“長公主曾吩咐我去做些事,方才出宮了一趟。”我含糊其辭,岔開話,“蔡太醫可來了?”

“早來了。”潘寔道,“正在照料聖上。”

我又問:“那些太醫呢?”

“殿中衛士將他們帶去了偏殿,暫時看管起來。”

我頷首,正要再說話,潘寔道:“桓公子來了。”

公子?我愣了愣,忙問:“他何時來的?在何處?”

潘寔道:“他下朝之後就過了來,現在就在聖上寢殿之中。”

我忙朝皇帝的寢殿走去,才進門,就看到了公子立在皇帝榻前的身影。他穿著一身便於行動的常服,素淡的錦袍,襯得身形清俊而頎長。

桓瓖也在,站在他的旁邊。而坐在皇帝榻前,正在給皇帝喂藥的人,則是蔡允元。

“公子。”我走過去,低低喚了一聲。

說來奇怪,雖然我明知道先前都是秦王下的套,公子其實並沒有事,但當我看到他安然無恙地站在我面前時,心底還是松了一口氣。

聽到我的聲音,公子回頭,看到我,眉間亦是一松。

“你去了何處?”他走過來,將我拉到邊上,壓低聲音詢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