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過往

長公主似乎並不打算太快將定親的事告訴公子。

夜裏用膳的時候,闔家相聚,桓攸和桓旭說著朝中的事,許氏和樊氏與乳母一道照料著總愛亂跑的孩童,而長公主和桓肅在上首說著閑話,全然不曾提起皇後說的話。

莫名的,我心中竟有些安定。

看向公子,他一向不愛在宴上說話,只安靜用膳。

回屋之後,公子更了衣,到書房裏去看書。我也跟著去,坐在一旁,卻什麽也不想幹,只盯著他寫字。

公子的坐姿十分好看,脊背挺拔,卻不像許多人那樣挺得好像楔了一塊木板,松弛而不懈怠,毫無刻意,卻優雅得令人百看不厭。

看著他,我忽而有些聯想。

比如,他身旁坐著一個女子,親密地挨著他,跟他說話,又看他寫的字,未幾,把頭倚在他的肩膀上。而公子……說實話,我很難想象公子一旦有了妻子,會如何與她親昵。他任性,挑剔,還有潔癖,看人的眼神也一向不冷不熱。但惠風說過,越是想象不到才越是有味。就是公子這樣看上去高不可攀不可褻瀆的人,一朝露出意亂情迷溫柔溺人之態,才最是令人發狂。

也許公子只不過是在我面前任性挑剔,當他有了妻子,就會如惠風所言,變成一個仿佛我從未見過的人……

“你嘆甚氣?”公子忽而道。

我回神。

他停住了筆,看著我,道:“墨幹了。”

我這才發現硯台裏已經沒有了莫,忙調了水,細細研磨起來。

“你在想何事?”公子問。

我看他一眼:“我不曾想何事。”

“撒謊。”公子道,“你方才一直在走神。”

我想,公子如果在鄉下,說不定會變成那種總能發現別人偷懶被奴客暗地裏詛咒的刻薄地主。

“不過想著些明日的事罷了。”我說。

公子的眉梢微微擡起。

“可是在想著明日去了逸之那邊,就不用伺候我了?”他說。

我訝然,即刻否認道:“公子哪裏話,我不過在想公子那朝服如何才能熨得平整。”

“當真?”公子瞥著我。

“自是當真。”我義正辭嚴。

公子不置可否。

我說的其實是實話,方才,我的確沒有在想沈沖。

說來奇怪。若在從前,我如果得知明天就會去沈沖身旁跟他住一起,我的確會高興得吃不下飯,滿腦子都在想他。就在淮南的時候,我晚上睡覺之前,還總想何時能再回到淮陰侯府,和沈沖待在一起,以告慰我去淮南近月來的單相思之苦。

但回到雒陽之後,我甚少這樣去想。甚至見到沈沖的時候,也並不像從前那樣心情雀躍。

我想,這大概是因為我地契拿到了手,知道無論如何,我也注定會與他離別。

而今日,大概還是因為公子的親事。我就像個好不容易把兒子拉扯大的老母親,眼見著熟悉的人終於要跟別人走了,心裏也總會不舍……

第二日,是公子重新入朝的第一天,我雖然因為要去淮陰侯府,不能送他去入朝,但還是起了個早,服侍他洗漱穿衣。

“我日後不在府中,公子每日回來之後,務必叮囑青玄將朝服熨燙,否則第二日定然來不及。”我給他穿上外袍的時候,叮囑道。

公子看著我,道:“你去多久?”

“那誰人知曉?”我說,“須得看表公子何時康復。”

公子應一聲,不多言語。

散騎侍郎畢竟官大,朝服自然也從前的議郎隆重得多。當公子戴上冠,竟也有了幾分成熟持重的味道,卻因為年輕俊美的面容而襯得更加英氣。

當他走出前院的時候,桓府的仆婢們都紛紛圍觀,臉上皆贊嘆之色。

桓府為他新制的車駕亦甚為氣派,黑漆光亮,細看則螺鈿沉底,貴氣而不張揚。

公子與家人道了別,坐到了車上。

忽然,他的目光掃過來,與我相觸。

我朝他笑了笑。

公子沒有言語,少頃,馭者驅車走起,公子在仆從的簇擁下,往官署而去。

看著那車駕消失在街口,慢吞吞地走回院子裏,用了些早膳。起居之物那邊都有,我收拾了幾件預防天氣轉冷的厚衣服,不久之後,也坐上了淮陰侯府派來接我的馬車。

我來到沈沖院子裏的時候,他正在整理院子裏的花草。

惠風她們見我來,皆露出救星般的神色,紛紛讓賢。我只得放下物什來到院子裏,也卷起袖子,隨沈沖一道幹活。

“我與父親說了不必你來,可他還是將你接來了。”沈沖無奈道,“可他執意如此。”

我笑了笑:“不過是來陪陪表公子,有甚麻煩。”

沈沖看著我,莞爾。

他在家中休養了已經快兩個月,在我看來,雖仍有些消瘦,但已是無妨,就算挖土搬盆也不在話下。當然,他身邊的仆人自然不敢讓他做重活,只讓他修剪修剪花木的枝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