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宴客

雅會上,公子甚為順利。

他的確天生擅長與這些士人打交道,而如我預想一般,在他當場揮毫作出那篇賦之後,雅會中的士人們一片震動。自當朝以來,士人在外戚和宗室間備受擠壓,早已積聚了諸多不滿。公子此賦為士人抒懷,字裏行間皆昂揚之志,傳閱之人,無不鼓舞振奮。

就算是從前對他頗有微詞的人,也不會不承認這篇賦確實寫得深入人心。

我瞥向溫禹,他並未像別人那般露出激賞之色,也不予置評,但觀看那賦時,一手拈須,卻甚為認真。見得此狀,我知曉那事已經有了幾分把握。

可惜公子太執拗,堅決不肯將此事告知長公主或桓肅,否則他們向王緒暗示暗示,由他出面提點,料得這宴上已經可定奪。

“我記得元初平日赴雅集,甚少當場作賦。”桓瓖看著,在我身旁道,“今日倒是難得。”

我轉頭,毫不意外地碰到他意味深長的目光。

“公子一向隨性。”我面不改色。

桓瓖不置可否。這時,仆人在庭院中擺開筵席,魚貫呈上宴飲之物。王緒招呼眾人入席,桓瓖亦重新掛起長輩前的乖巧之色,隨王緒走入席中。

公子一向名聲卓著,且在這雅會上受人盛贊,王緒自不怠慢,將他待為上賓。閑談之時,自然而然地,與公子談論起他收藏的那篇賦。

“不想拙作竟得侍中擡愛,晚輩實慚愧。”公子道。

王緒莞爾:“以元初才情,若為拙作,天下士人皆可休矣。”

溫禹忽而道:“若我未曾記錯,元初已辭去議郎之職,確否?”

公子道:“正是。”

“我聞其後,朝廷亦數次征召,元初皆未曾應允。”

公子道:“晚輩任議郎時,常覺才疏學淺,不足勝任,恐負朝廷重托。”

溫禹笑笑,不多言語。

因得公子來到,宴後,賓客無人散去,皆聚在公子周圍,聽他言談。不過與從前的玄談不同,公子今日說的卻是孔孟。

王緒尊儒,一向厭惡世間頹廢清談之風。而公子雖精於玄談,但祖上畢竟出過儒學大家,論起經略來,亦條理規整,毫無生怯。許是第一次聞得他這般言談,在座之人無不驚詫,連帶一直對公子不溫不火的溫禹,看公子的目光亦有了變化。

當然,公子既然在別的雅會上一向清高,在這裏也不會例外。按先前計議,言談過後,公子便以要入宮探望太後為由,先行告辭。

許多人露出不舍之色,但公子行事之風一向為眾人所知,亦無人意外。

“今日因元初來到,甚為盡興。”王緒親自將公子送至門前,微笑道,“元初那新賦,乃罕有之佳作,想來今日之後,亦為天下傳頌。”

公子謙道:“不過些許感懷,若非雅會中眾賢啟發,豈得片語。今日可得尚書指點,亦晚輩之幸。”

王緒看上去頗為受用,看著公子,目光深遠:“我觀元初詩賦,頗有鴻鵠之志,不知今後有何打算?”

公子道:“晚輩自幼承祖訓,以德行修身,惟願報國,然如今尚年輕淺薄,不足為用。將來若得機緣,可為天下驅馳,晚輩自當毅然而往,在所不辭。”

王緒目光一動,頷首感嘆:“元初高志,果世之俊才。”

回府的路上,公子一直沒有說話。

我問他:“公子不高興?”

“不是。”公子皺皺眉,道,“累。”

我訝然,道:“公子平日赴雅會,不也是這般用用食,說說話?也不見公子說累。”

公子搖頭,道:“此番不同以往。”停了片刻,他說,“霓生,尋常人家的子弟,若為求官,也須得如我今日這般逢迎麽?”

我哂了哂,道:“公子,若是尋常人家的子弟,只怕這般雅會的門也不讓進,往何處逢迎?”

公子想了想,頷首:“如此。”

我說:“公子覺得方才都是言不由衷?”

“非也。”公子道,“只是有求於人,須得斟酌言語,終非快意。”

我心嘆。公子果真是被寵慣了,一點點不如意便覺得委屈。

“公子須得習慣。”我說,“官場逢迎,比今日更甚百倍,公子日後當上了通直散騎侍郎,便是無人提點也切不可任性。”

“無人提點?”公子忽而看向我,目光怪異,“怎說得好似你不在一般?”

我想給我自己一個爆栗,方才心頭一熱,竟說漏了嘴。

“公子去官署,我總不能跟著,如何提點?”我神色無改。

公子了然,片刻,道:“這我自是知曉。”

我看著他:“公子若是覺得求人憋屈,不若便告知主公和長公主……”

“不可。”公子的臉即刻冷下,“霓生,你切不可告知他二人。”

就算再不喜歡,公子也仍要跟自己的那點出身較勁。我雖然十分佩服他的之氣,但不知他能強撐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