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謀劃(下)

公子確實辭去了議郎。

從他嘴裏,我知道了事情的經過。

議郎乃皇帝近臣,掌顧問應對,一向擇選名望出眾的人充任。

自皇帝病重以來,太子監國,政務實則由荀尚的幕府把持,議郎等朝官形同虛設。

上月,議郎陳袆告病還鄉,有了空缺。陳袆出身治學之家,熟讀經史,受人景仰。而今日,繼任者來到,正是那日在雒陽街上與公子沖撞的耿汜。

公子當場大怒,即向光祿大夫請辭,拂袖而去。

我問公子:“公子請辭之時,光祿大夫可曾應許?”

公子道:“我既要辭官,自是從此不再赴任,何須誰人應許?”

我嘆口氣,公子總是這般任性。

不過,此事乃在情理之中,我毫不意外。

公子這般清高脾性,本就不適合官場。只是我以為他有大志撐著,至少還要過一段日子。

公子看我神色,道:“你覺得此為不妥麽?”

我笑了笑:“非也,甚妥。”

公子訝然。片刻,他從榻上坐起來,看著我,饒有興味:“怎講?”

我說:“議郎之職,雖任以賢達,名聲好聽,然無實權。公子赴任以來,想必也不甚滿意。”

公子頷首:“確實。”

“如此,便是可有可無之物,不妨舍棄。”我說,“只是接下來不管何人來勸說,公子都須得推卻,且公子若得空閑,須得作些詩賦,抒發歸隱之志。”

公子不解:“這又是為何?”

我說:“如此,公子下回出仕,方可任得要職。”

公子詫異不已。

我說:“公子可知隱士?”

“自是知曉。”

我說:“古來上位者,凡欲彰顯振興之志,皆訪隱士,予以重用。”

公子不悅,道:“這豈非教我作假?既為歸隱,何以還要出仕?”

“這怎是作假?”我不以為然,“為了出仕去做讀書人,乃是世間常理,何故為了出仕做隱士卻是可恥?讀書人出仕須得察舉,難道隱士出仕便不必察舉?且人人可做讀書人,卻非人人可做隱士。公子既有志於天下,自當奮勇自薦,何必糾結於途徑?”

公子目光閃動,似乎終於被我說服,沒有再反駁。

“那上位者又所指何人?”他不屑道,“若是如今當權者,做一世隱士也罷。”

我說:“自不是當今這位,公子須耐心等待,將來必有轉機。”

公子:“你怎知?”

我昂了昂頭:“我自是知曉,公子忘了我的本事?”

公子對我的本事一向存疑,不過,他只揚了揚眉梢,沒有與我爭辯。

“世上隱士多如牛毛,若無人來訪我,又當如何?”他問。

“公子放心,必不會如此。”我說著,眨眨眼,“方才我說的那些詩賦,公子可有了文意?”

“那有何難。”公子一副大材小用的神氣,卻瞅著我,“霓生,你從何處學來這麽許多道理?也是你祖父教的麽?”

我得意道:“奴婢雖敏而好學,但這些乃天生就會。”

公子沒說話。

我回頭看他,卻見他唇角微微彎著,似乎不以為然,卻將眼睛看著我,目光直直的。

正當我以為自己臉上有什麽臟東西,伸手去擦,公子卻重新躺回榻上,趴過去。

“霓生,為我掐背。”他悠悠道,頭也不回。

*****

公子辭官的事,桓府中的其他人第二日才知曉。

桓肅很是惱怒,將公子訓斥了一頓。大長公主卻毫無慍色,只不痛不癢地說了公子幾句。

“辭了也好。”她說,“議郎乃掌聖上顧問,聖上正在病中,卻為誰去問對?”

說罷,她又好言把桓肅勸了,讓公子退下。

公子見得如此,放下心來。

他像未出仕前一半,到桓府的園中練了一會騎射,又練了一會劍。一個時辰之後,回到院子裏。

我說:“公子今日無事,便去寫一寫我昨夜說的詩賦。”

公子走到屏風後更衣,頭也不回:“知曉了。”說著,把一邊扯開濕透的衣裳,一邊走到屏風裏。

這種時候,他一般都不必我伺候。我打算去書房準備筆墨,正要走開,公子卻道:“霓生,替我擦身。”

我愣了愣,回頭。

卻見公子已經從屏風裏走出來,上身未著衣服,仍淌著汗水。

“我?”我訝然。

“不是你還有何人。”公子道,“青玄也不知去了何處。”

明明就是他剛才叫青玄去廚中去取小食。

我看看公子,只得走到水盆前,將巾帕蘸濕,擰幹。

公子伸展開手臂,由著我擦拭。巾帕冒著熱氣,在他白皙的皮膚上留下淡紅的痕跡。

“逸之他們,平日更衣可都有仆從侍奉?”公子忽而道。

我說:“興許有。”

公子道:“那你今日侍奉我更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