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重疾(下)

因得戒嚴禁令,公子在淮陰侯府中未像以往一般留到晚膳,太陽西斜之事,即乘車回府。

街市上比以往蕭瑟許多。荀尚在各處大力提拔姻親故舊,良莠不避,好些品行不端之人亦得以重用。近來時常有荀氏手下的人借著戒嚴滋擾勒索的事,尋常百姓到了日頭偏西之時便趕回家,以免遭遇壞事。

就在公子的車馬行過一處路口之時,前方忽而有些嘈雜之聲傳來。

我從車窗探出頭去,卻見是一輛馬車被巡邏的士卒攔了下來,將我們的去路也堵住了。旁邊,還有十幾百姓,都是來不及走被攔住的。

“太傅有令!戒嚴時不得通行,凡有違抗者,行人罰錢三百,車馬一千,如敢抗命,以謀逆論處!”一人喝道。

我看了看,認出來。

“何人說話?”公子問道。

“是耿汜。”我說。

耿汜是荀尚姻親耿仿的侄子。此人從前是個閑人,混跡於酒場賭坊,無所事事。近來耿仿當上了城門校尉,將耿汜任為司馬,監督戒嚴之事。耿汜如魚得水,在雒陽街市中橫行霸道,對來往之人肆意勒索打罵,有時連貴族士人亦不放在眼裏,何況升鬥小民。

公子聽到這名字,神色沉下,未等我再說,下了車去。

那被攔下的馬車看上去是尋常人家的,仆人也只有兩個。

只聽一人據理力爭:“昨日還是戌時,今日怎成了酉時?”

“昨日是昨日,今日是今日。”耿汜不耐煩道,“這是太傅之令,要麽拿錢,要麽到獄中理論!”

“既是太傅之意,可有諭令?”這時,公子走上前道。

耿汜回頭,看到公子,一愣。

“原來是桓公子桓議郎。”他的臉上堆起笑容,行了個禮,“未知議郎到此,有失遠迎。”

公子道:“耿司馬不必多禮。太傅下令戌時設禁,方才聞司馬所言,似有更改,未知新諭令在何處?”

耿汜笑笑,道:“我等皆奉命行事。議郎可是剛從官署回來?不想竟阻了議郎的路,我這就教人為議郎放行。”說罷,他朝手下示意,讓公子的車馬先過。

公子卻不為所動,道:“耿司馬不必勞煩,既是太傅之令,我也自當遵守。待司馬示以諭令,是罰是走,我亦悉從發落。”

耿汜笑容淡下,意味深長道:“議郎,此事還是莫管閑事為好。”

“哦?”公子道,“若我管定了呢?”

耿汜與公子對視著,好一會,生硬地轉開頭。

“放行。”他對手下道。

手下有些猶疑:“司馬……”

耿汜踢他一腳,罵了聲:“放行!”

手下只得悻悻地往兩邊讓開,放那馬車過去。那兩個仆人見得了解脫,對公子連連行禮,千恩萬謝,跟著馬車快步走開。

公子站在原地,卻是沒有動。

耿汜看著他,問:“議郎不走,還要做甚?”

“自是等你取諭令。”公子不緊不慢,“我還未曾看到。”

耿汜臉色拉下,不耐煩道:“看不看又如何?你不過是個議郎,有何職權看我諭令?”

公子看著他,目光清冷:“我品秩在司馬之上,怎無職權?司馬亦朝廷官吏,須知若無諭令則為假傳,按律,當下獄收監。”

“桓皙!”耿汜忍無可忍,用馬鞭指著他喝道,“莫以為我不敢拿你!”

公子毫無畏懼,卻是一笑:“我倒要看看你如何拿我。”

耿汜氣急,但究竟知道公子惹不起,幹瞪著眼。

這時,被堵在路上的人越來越多,集聚成群,看著這般熱鬧,指指點點。耿汜更行多日,早已招人厭惡,不少人認出了公子,跟在他身後罵了起來。

耿汜轉而朝那些人氣勢洶洶走去,揮起馬鞭就打。

人群一下嘩然,躲閃推搡,

就在此時,前方一陣開道聲傳來,望去,卻是城門校尉耿仿趕了來。

他喝退耿汜,堆起笑意,向公子行禮:“耿司馬新到任,未識議郎,沖撞之處,還請議郎恕罪。”

公子還了禮,卻道:“我有一事,正要見耿校尉。耿司馬酉時設禁,不知可有太傅諭令?”

耿仿的神色僵了僵,掃了耿汜一眼,繼續和色道,“太傅是曾提過酉時設禁之事,只是諭令還未到。”

公子不與他糾纏許多,道,“既是未到,便不該此時設禁。且未頒布告,民人無處知曉,招致怨恨,亦非太傅所願。”

耿仿道:“議郎所言極是!”說罷,他令耿汜撤去路障放行。

耿汜瞪著眼睛,但在耿仿面前終究不敢放肆,只得從命。

公子不再理會,登車而去。

“天子腳下,區區一個司馬,竟敢如此無法無天。”馬車上,公子怒色仍在,生氣道。

我說:“戒嚴終非長久,只不知要到何時?”

公子長出一口氣,搖頭:“只怕聖上病勢一日未明,亂象便一日不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