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遠遁(下)
湯殿附近確有一處涼亭,就在十幾步外的園子裏。
秦王腳步緩慢,仿佛真的是在賞景。我跟在他的後面,一語不發。
“此亭的來歷,你可知曉?”秦王忽然道。
我心如亂麻,對他的花招毫無興趣:“不知。”
“此亭乃前朝時,章帝為竇後所建。”秦王道,“傳聞當年武陵侯雲晁曾在此勸竇憲領兵外出,莫回雒陽。”
聽到這個名字,我一怔。
“竇憲聽了他的話,不久即領兵外出。和帝欲鏟除竇憲黨羽,然忌憚竇憲身在兵營,遲遲未敢動手。可時日久些,竇憲終舍棄不得雒陽榮華,班師回朝。待其入城之後,和帝即發詔拘捕,雲晁身為黨羽,亦下獄誅死。”秦王看著我,“此事乃幼時,宮中老人所述。孤在外多年,每思及此事,皆以自省。”
“哦?”我笑了笑,“不知殿下為何自省?自比竇憲麽?”
秦王道:“竇憲乃死於麻痹自大,雖有賢人提點,亦難免覆滅,此乃你我之鑒。”
我說:“殿下可是糊塗了?璇璣先生前幾日已重現,而奴婢的祖父早已去世,奴婢與璇璣先生毫無幹系。”
“璇璣先生?”秦王看我一眼,反問,“與他何幹?孤與你說的只有雲氏。”
我氣結。
事到如今,我只得見招拆招:“殿下所言,奴婢實糊塗,不知何鑒之有?”
“於孤,乃危墻之鑒。”秦王道,“於你,則錯投之鑒。”
我說:“奴婢錯投何處?”
秦王反問:“元初連你是何人都不知曉,使你埋沒於奴婢之屬,怎非錯投?”
我不想與他糾纏這些,道,“殿下所言危墻,不知危墻在何處?”
秦王眉頭微微揚起:“天下最大的危墻,不正在雒陽?”
“殿下明知此乃危墻,不也是回來了?”
“彼時非此時。風雨未至,仍可一立;而當下之患,乃眾人不見罷了。”
我狐疑地看著他,不解其意。
“殿下此番離京,想來不曾告知朝廷,殿下不怕奴婢去揭發?”過了會,我說。
秦王的神色毫無波瀾,唇角彎了彎:“你大可試試,看看消息能否傳到廷尉署十步之前。”
我知道這並非玩笑之言。秦王這樣殺伐多年鮮有敗績的人,必不會一時頭腦發熱來與我說這些。
“與你說這些,不過是告知你,孤上回所言,仍未過時。”秦王接著道,“今日酉時三刻,孤在西南門外雒水渡口,過時不候。”
說罷,他深深地看我一眼,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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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湯殿的時候,我心事重重,以至於差點與走出殿門的沈沖迎面撞上。
他看著我,有些詫異:“霓生,你面色甚查,可是身體不適?”
若在平時,我大概會借機胡謅一番頭疼腦熱,蹭一點他的關懷。但是如今,我興致缺缺。
“霓生,”這時,青玄看到我,招呼道,“霓生,怎到處不見你?公子要回府了!”
我應一聲,忙謝過沈沖,快步走回去。
回府的路上,公子一直跟我說秦王。他在別人面前不多話,卻喜歡在我面前念叨不停。今日,秦王兩個字總在他口中出來,特別讓人厭煩。
“霓生,今日之事還未說完。”他對我說,“不想秦王竟對太子這般不客氣。”
我說:“嗯。”
心裏仍想著秦王剛才的話。
“……風雨未至,仍可一立;而當下之患,乃眾人不見罷了……”
“也不知傳到聖上耳中會如何。”公子搖頭,“太子那般性情,必不肯善罷甘休,”
我點頭:“正是。”
“……今日酉時三刻,孤在西南門外雒水渡口,過時不候……”
酉時三刻。
我不禁望了望車窗外的光景,現在申時剛過,還有一個多時辰。
我當然不會跟著秦王走。
他比那個人人詬病的太子自負多了。我在桓府待了三年,他憑著一句空口許諾的好處,就想讓我在一個多時辰內前功盡棄,跟他逃跑。這簡直天大的笑話。
不過此事讓我思慮的並非這點,乃是他這番動作背後的原因。雖不知他為何這般著急,但我隱隱感到不簡單。
“……霓生!”
公子的聲音將我的思路打斷,我回頭,他不滿地瞪著我,“你在想何事?從方才開始就心不在焉。”
他有時候就像個被寵壞的小童,絕不肯被冷落。
我無奈,只得先把心事放一邊。
“我在想下月雅會之事。”我說。
“雅會?”公子不解,“甚雅會?”
“便是豫章王府中的雅會。”我說,“聽說謝公子也去。”
提到謝俊,我又想起秦王那話。他既然今日就要走,那麽謝浚興許不會赴宴。
“嗯?”公子道,“有這事?我怎不曾聽聞?”
“豫章王府的仆人兩日前送了帖來,公子興許朝中歸來太遲,不曾看見。”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