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舊事(下)

我忍俊不禁,“噗”地笑了起來。

“殿下可是拿奴婢打趣?”我說,“奴婢不曾去過會稽山,且依殿下方才所言,殿下去見那位什麽先生,乃是七年前之事,殿下果真確定,那小童就是奴婢這樣的長相?”

我說這話,乃是底氣十足。

因為祖父每每以璇璣先生的名號在人前出現,必喬裝改扮。他那白發長須、鶴羽白裘的仙人之姿,便是由此而來。而我也不例外,我被扮作仙童,□□敷面,墨眉絳唇,那個模樣,我敢保證連我自己也認不出來。

秦王神色不改,道:“孤原本並不確定,可你頸上那玉珠,與那童子一模一樣。”

我愣了愣,下意識地伸手去摸脖子,可觸到秦王的目光,生生打住。

有那麽一會,四周安靜得可怕,似乎風也變得膠著。

我強壓著心中的翻騰,道:“不想殿下竟知道這許多,奴婢實惶恐。然殿下說了這許多,皆不過巧合。奴婢確出身雲氏,然殿下所說的璇璣先生,奴婢聞所未聞,不知是誰。”

“哦?”秦王聞言,眉頭微擡,卻似乎全在意料之中,毫無訝色。

其實說這話的時候,我心底有些躊躇。面前這個人到底是秦王,以其過往做派來看,絕非善類。他若死了心要對我做些什麽,只怕……我不著痕跡地掃了一眼四周,尋找便於脫身的方向,方才來時,我也仔細觀察過這王府中的各處庭院和道路,以防萬一。

秦王並無慍色,一笑,道,“孤一向愛才,亦視璇璣先生為恩人,今日與你一會,除敘舊之外,亦想助你。”

我訝然:“助我何事?”

“你不想擺脫奴籍,過上從前的日子麽?”

我愣住。

秦王道:“雲霓生,你若到我帳中用事,不但不必為奴,我還可將雲氏的田產都給你,如何?”

我以為我聽錯了,定定地看著他。

秦王也看著我,似乎對我的反應很感興趣,唇角微彎,浮起些得色。

“殿下好意,奴婢感激不勝。”我深吸口氣,無比遺憾道,“然奴婢乃低微之人,實無福消受。”

秦王的神色凝住。

“你不願?”他訝然。

我說:“殿下方才所言之事,皆與奴婢無關,奴婢若說願意,豈非欺上?”

秦王神色玩味:“如此,就算你與璇璣先生無關,孤也想收你過來呢?”

我說:“殿下這般擡愛,卻之不恭。然奴婢實慚愧,恕難從命。”

“為何?”

我羞怯道:“當年奴婢落難,是公子將奴婢收留,供以衣食。奴婢對公子欽慕不已,早已深愛於心,恨不得以身相許,以命相依,只願此生伴公子左右,犬馬不辭。奴婢低微,唯此一願,望殿下成全。”

秦王:“……”

“這麽說,你是決然不願了?”

我眨眨眼:“奴婢生是公子的人,死是公子的死人。”

秦王盯著我,一副匪夷所思之色。

他正當要再說話,忽然,一名內侍急匆匆地從廊下過來,走到秦王身旁,向他一禮,上前耳語。

秦王聽著他說話,神色微微凝滯。未幾,看向我。

那目光意蘊不明,灼灼逼人,卻又似疑惑不已。

“知曉了,去吧。”他對內侍道。

內侍退去。

四周又是寂靜,秦王的神色恢復如常,卻是一笑,似感嘆又似自嘲。

“今日甚是巧合,孤方才聽到一件有趣之事,想來你亦頗感興趣。”

我說:“願聞其詳。”

“就在你我先前說話之事,有一白鶴落在了淩霄觀的露台之上,長唳三聲,落下一錦囊而去。”秦王看著我,道,“你猜如何?那錦囊有一帛書,內裏竟有一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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璇璣先生歸來的事,很快就傳遍了雒陽。

當我回到院子裏的時候,才進門,就遇見了剛剛練習射禦和劍術回來的公子。

“霓生。”他走過來,神色興奮,一邊擦著汗一邊說,“你聽說了麽?璇璣先生現世了!”

我看看他:“哦?是麽?”

公子走到屏風後,一邊更衣一邊道:“不過此番他不曾露面,只將讖言留在了錦囊中。”說罷,他吩咐道,“青玄,再將那讖言念一念。”

青玄應一聲,將一張紙抖開,念道:“慈德不孤必有鄰,憫孝之契猶相因。棋布裏閭城方寒,悲風摧柳霜依庭。密林含馀樹存香,遠峰隱半歸頭雲。誰知河漢淺且清,展轉思服望明星。”

公子披著衣服從屏風後走出來,問我:“如何?”

他的脖子和胸前剛剛用巾帕擦拭過,還留著水氣和一片暈紅,滿室皆是蘭湯的淡香。

我說:“這詩作得晦澀不通,不知何意。”

青玄道:“我看乃是因為朝廷禁絕讖緯,這位璇璣先生想來也是怕事之人,此番連露面都不敢,寫個讖言也不敢讓人一眼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