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你是刺槐我是暮夏(04)(第5/6頁)

沈爺爺是修手表的,年輕時候靠這門手藝養活了全家。如今,那爿修表的鋪子還沒關,雖然平常三五天才等得到一個人上門,他也不在乎,每天總要抽空過去坐坐。他從收破爛的那裏回收些舊表回來,修好,擰擰發條上上油,擺在玻璃櫥窗裏,寶貝得緊。

他對物質看也淡,一件汗衫穿上三四年也不肯扔,說是磨出了絨邊,穿著比那些新的更舒服。

唯獨,他喜歡抽煙袋,專從老家的朋友那裏弄來自種的煙葉,自己搗成煙絲,飯後小憩之前,總要抽上一袋。

醫生叮囑過好多次得戒煙,他應承得好好的,轉頭就我行我素,還振振有詞說,他就這麽一個愛好了,要不讓他抽,不如叫他死了算。

沈爺爺是瞧不得沈漁哭的,看她漲紅一張臉,難過又委屈,知道自己這個愛好,這回是真保不住了,便笑說: “我答應小魚兒,以後不抽了。”

陸明潼幫著喊來了護士,護士說醫生已經安排好了明天的檢查,晚上護士站一直有人,有事按鈴即可。

時間也是不早,陸明潼便準備走了。

他掩上門,聽見沈漁的腳步聲跟出來。

走廊頂上的冷色燈光,照在她臉上,面頰是失了血色的白。

這樣面對面的站著,第一次讓陸明潼清晰感知,自己已經高過她一個頭了。

從前怎麽沒有發現,她因為沒精神耷拉下去的肩頭這樣柔弱,而露在袖子外的手臂又這樣清瘦。是因為他不知不覺長大了嗎?

沈漁摸了一下鼻子,糾結都寫在神色與動作之間了。

陸明潼的本意並不是要從她這裏撈一句“謝謝”,不過一切出於本能罷了。

所以,他不等沈漁走完這段糾結的心路歷程,徑直轉身走了。

沈漁:“……”

往走廊裏看一眼,挺拔身影,行走如風,很快就轉個彎消失。

晚上,沈漁洗把臉,就歇在病房裏。

病房三人間,有提供休息的折疊椅,白天折起來是椅子,晚上放下去是一張單人床,很窄,翻個身就要掉下去。櫃子裏也有毛毯,但不知道多少家屬蓋過的,一股垢膩的臭味。

沈漁不想蓋這毛毯,想起來陸明潼買的那袋東西裏有張浴巾,找出來,搭在背上,將就睡了。

淩晨兩點多,沈繼卿到了。

他借了車自駕過來的,一路急趕,滿身的汗。

夜裏病房裏都熄了大燈,其他床的都睡了,他怕將人吵醒,便低聲叫沈漁回去休息,他來陪床。

沈漁不願,壓低聲音與他爭辯了幾句,倒是吵醒了爺爺。

沈漁歉疚得很,跟爺爺道歉,爺爺卻催她:“小魚兒聽話,回去休息,叫你爸陪著,這是他該做的。”

次日早上八點,沈漁趕去醫院,提著保溫桶,和沈爺爺的換洗衣服。

在醫院門口,卻與陸明潼撞上。

他手裏提著早餐,似乎是稀飯、花卷和茶葉蛋。

他看見了沈漁手裏的東西,意識到,該是沈繼卿回來了,不然她不敢離開的。

由是,他也就沒必要上去了。

轉身要走,沈漁卻喊一聲:“喂。”

陸明潼往她臉上看,她看他,再看他手裏提的早餐,與昨晚一模一樣的糾結神色。

他等了等,她還是一句話也沒說,他便對她說:“趕緊上去吧。”

*

這事情又過去一周,陸明潼才又在清水街碰見沈漁。

李寬在他家打遊戲,他出來買點水果。

沈漁原本是在旁邊的超市裏買東西,看見他了,挨挨蹭蹭地走了過來。

兩個人並排地站在水果攤前,陸明潼看她一眼,覺得她似乎瘦了些。轉而低頭繼續挑揀著葡萄,“你爺爺沒事了?”

“沒事了。”

“那就好。”

陸明潼將一袋葡萄遞給攤主過稱,他知道旁邊沈漁還沒走,卻沒主動遞話梢。

付了賬,接過找零。

他將葡萄拎在手裏,示意自己要走的時候,沈漁忽地摘下了眼鏡,揉了一下眼,片刻,才擡起頭來,看著他說:“謝謝。”

陸明潼怔了一下。

倒不為這句話,雖然這句話也叫他覺得意外了。

因沈漁摘下眼鏡的樣子,實在叫他覺得有些陌生。其實,她有一雙很好看的眼睛,大,眼波清澈,只因近視而稍有些無神。

水果攤子上的一盞燈,落下澄黃的燈光,被她長睫毛一眨一眨地裁開。在她垂眸的瞬間,他甚至能瞧見她白皙眼皮上隱隱透出的,青藍色的血管。

而她的左眼眼角,有一粒細微的痣,長得那麽恰如其分,像一滴還未暈開的淚。

“……嗯。”陸明潼略微恍惚地應承著,又等了等,確定她沒再有別的話,才轉身走了。

走出兩步,又回頭望,她已經戴上了眼鏡,略探著身,在攤子上挑揀蘋果。

這一幕也叫他屏了一下呼吸,因她身前是光,身後便是暗,她是一段柔和的分界線。是哪個畫家拿油彩塗抹的靈動一筆,這樣細膩而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