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記憶

那日之後,元歡著實躲了高忻好幾日,哪怕明知整件事情裏,他也無辜得很,可面對著那張與自己有三兩分相似的臉,她心裏又實在不是滋味。於是但凡他來,她擡腳就走,將眼不見心不煩這個詞詮釋得淋漓盡致。

她這樣明顯的躲避態度,令高忻近乎束手無措,連著三四日下來,他哪裏還有什麽不明白的?

可就是因為明白,高忻的心裏便越發煎熬起來,他不由得想,自己在高家享萬千寵愛,出人頭地的時候,他的同胞妹妹,正在皇宮裏艱難求生,嘗盡了世態炎涼,人間冷暖。

想想曾經聽過的形容九公主的那些詞語,諸如謹小慎微,無人在意這等詞語,他現在一個都聽不得,光是想想,心就像是被一雙無形大手捏住一般。

他現在的安穩,看似光明無限的前程,都是歡歡付出同等的代價換回來的,他們兄妹,一個生來萬人矚目,一個則常年處在幽暗無光的泥濘中,現在終得重逢,歡歡不想見他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嚴褚每日冷眼看著高忻碰壁,內心半分波動也無,唯一的想法便是,在面對不喜的人時,小姑娘倒是一視同仁得很,堅決冷處理。

除此之外,隱匿在徐州各處的前朝余黨依舊是個問題。

隨著軍隊盡數抵達徐州,嚴褚也沒了隱瞞身份的必要。

禁衛軍當天就圍了太守府,太守夫婦被押著出來的時候,臉色灰敗,死氣沉沉,無論如何都咬死了不松口,稱絕沒有與前朝之人有任何的聯系,請皇上明查。

嚴褚聽了這些說辭,眼也沒擡地嗤笑兩聲,給了高忻一個晚上的時間去審,也不知他是用了什麽手段,翌日一早,那太守夫婦便什麽都招了,什麽府中的密道,再比如鹿邑的親筆信,除了鹿邑現在的藏身處——這個估計是真不知曉。

莫和來稟報這些消息時,元歡正坐在嚴褚身邊,就著桌案的一小半位置,一只如瓷似玉的手執著墨筆,在上好的宣紙上隨意勾畫。明明每一筆都看著軟綿綿的沒什麽力道,但小半個時辰下來,紙上的模樣漸漸成型,直到莫和說完最後一個字,她施施然擱筆,一幅頗為大氣的山水圖便出了來。

元歡擡眸,輕聲問:“徐氏可招了嗎?”

身著雪色衣裳的男人負手而立,身子頎長,如立山巔之絕,清貴矜楚,氣勢自成,聽了她的問話,古井一樣的黑眸裏翻騰起濃重的陰郁,聲音壓抑的沉:“無非統一口徑說被鹿邑許下的潑天富貴迷了眼,才做了這等鬼迷心竅的事,至於那徐氏使的手段,太守府中的人要麽不知,要麽都緊咬著牙關,半句話都撬不出來。”

男人呵笑一聲,長指點在桌案上,冷然出聲:“審來審去,就是半點有用的信息都問不出。”

元歡兩條細細的眉蹙起,細想又覺得這樣才是正常,若是一審就出,那些說辭自然是沒人信的。

她嘆了口氣,站起身來,道:“只能從長計議,徐徐圖之了。”

小姑娘站在他跟前,嬌嬌悄悄小小的一個,聲兒似珠落玉盤,雨打芭蕉,嚴褚饒是再窩火,對著那張精致的芙蓉面,也是半個字的重話也不舍得說。他伸手,不輕不重地捏了捏她尚帶著涼意的耳尖,一身鋒利盡數偃旗息鼓,不知是附和她還是勸慰自己,“時間還長,不急。”

他想要的東西,從來都不怕一個等字。

事如此,人亦如此。

也多虧了他不是個濫情的性子。

話是這樣說,但嚴褚的動作堪稱雷厲風行,就在第二日傍晚,風雪停歇,元歡與三個丫鬟正圍著炭盆取暖,雜亂的腳步聲隨著三兩人的低語交談聲一同響起,一直到門簾前才安靜下來。

三個丫鬟自然不敢在人前這般放肆,急忙起身去掀了簾子,元歡坐在矮凳上,側首擡眸一望,正正落入一雙如幽潭深邃的黑眸裏。

與平常不同的是,嚴褚和三位將軍都穿上了冷硬的盔甲,眉間盡是肅殺冷凝,瞧著樣子,顯然是沒打算進來說話。

元歡踱步到嚴褚跟前,小小的身子只堪堪到他的胸膛位置,再加之男人身子高大,又穿了厚厚一層盔甲,身子更顯修長挺拔,也襯得她越發柔弱純善。嚴褚目光落在她瓷白小臉上,緊接著伸手將她一縷烏發緩緩別到耳後,簡單說了兩句:“今日夜裏,我就不回了,你好生照顧自己。”

轉身之前,他還不忘狠狠皺眉,叮囑一句:“藥記得按時喝。”

算起來,她腦後的淤血也該散了,畢竟眼睛已恢復了月余,就連太醫診脈時都有些疑惑地說了句不該,事關她的身子,嚴褚自然格外上心些。

徐州一共就這麽大的地方,現在還被軍隊圍了,這麽多天耗下來,鬧得滿城風雨,許多人都閉門閉戶不敢出來,嚴褚下令掘地三尺,最終還是在郊外山上一個廢棄的地宮裏發現了端倪,又順著蛛絲馬跡找到了另外兩個地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