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吃醋(一)

安神的檀香從精巧的三足金烏爐裏慢慢燃起,床幔輕柔地覆下一層,睡夢中的元歡不老實,沒過多久,揪著嚴褚衣擺的那只小拳頭便慢慢地松了,只剩兩根手指頭虛虛地搭著,欲落不落。一張玉白小臉掩在輕紗薄簾之後,嚴褚站在床沿前,只能瞧見隱約曼妙的輪廓。

從北邊來的寒風不過三兩日,就完全席卷了整個京都,皇宮也不可避免的受了影響,但就在這樣的天氣,這樣靜謐的夜晚裏,理智猛然撕開牢籠,嚴褚忍了再忍,也還是沒能克制著自己立刻轉身離開。

等裏邊躺著的人呼吸勻稱下來,他方俯身朝她逼近,鑲金邊的衣擺垂到地面上,小姑娘身上玉蘭馥郁的馨香似是一盅濃湯,從舌尖蔓延到喉頭,再流下肚裏,然後全身都跟著熱和了起來,饒是以嚴褚的定力,也在下一刻口幹舌燥起來。

等到兩人呼吸交纏在一處,他突然伸手捏了捏她綿軟的腮肉,話語裏驀地帶上三分笑意:“都緊張成這幅模樣了,還想著裝睡瞞朕?”

元歡被他這般毫不留情地說破,長長的睫毛垂落在眼瞼下,將眸子裏的糾結與不解遮蓋得幹幹凈凈,旋即不滿哼唧兩聲,翻過身去留了個纖瘦的背影給他。

嚴褚認為她小孩心性,倒也沒怎麽哄,只替她掖了掖被角,出口時聲音尚未完全平復,仍是有些啞:“這幾日朕得將後邊幾月的事情都交代下去,會比平常時候更忙一些,建章宮離禦書房有段距離,晚上朕就不來了。”

元歡近乎每晚都是被他哄著睡下的,聽了他這話,幾乎是下意識就想從鼻子裏重重哼一聲以示不滿,就想到幾日後的徐州之行,抗議的話到底沒能說出來。

小姑娘脾氣挺大,嚴褚無法,只得又順著她的性子給了顆甜棗,“等朕忙完政事,你也養好了身子,到了徐州地界,帶你去最大的酒樓,隨你玩鬧,如何?”

元歡有些心不在焉地悶悶嗯了一聲,仍是沒有轉身看他。

嚴褚便攏了攏她的肩,站起了身。

男人的腳步聲沉穩,在靜謐的夜裏,像是一步步踩在元歡的心尖上一般,她緊了緊手裏的細被,指尖摩挲著上頭繡銀線的秋薔薇,終於下定決心般半撐著腦袋靠在了墊子上。

“嚴褚。”自打元歡撞傷了腦袋,這是她頭一回如此嚴肅的連名帶姓喚他,若不是聲音仍是軟的糯的,嚴褚簡直要以為她記憶也跟著突然回來了。

帝王名諱從她嘴裏出來,竟是無比自然,一絲停頓也無。

嚴褚的腳步穩穩停在那扇山河水墨八扇屏前,墨色的衣袍在燭光的照耀下像是被鍍上了一層暖光,清冷疏離稍減,元歡瞧了,心尖卻無端一顫。

“你……”她咬咬下唇,眸光流轉,每一個音節在黑暗中都出離的清晰,“你現在是不是不喜歡我了?”

到底是女孩子,這話又直白,元歡小臉上很快飛上一層粉霞,她又是個要面子的,因而這話才問出口就悔青了腸子。

可說出的話就如同潑出的水,她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愣是盯著嚴褚的身影,心裏又是委屈又是不解,想聽他的親口回答。

其實他喜不喜歡她,到底有多喜歡她,沒有誰比她更清楚更明白了。

嚴褚一聽她這話,下意識就狠狠皺了眉。

此話怎講?

他掀了掀眼皮,見那小姑娘咬著唇神情難掩忐忑,因是斜靠在枕上,錦被自上而下滑落,她的身影越發單薄得如紙片一般,此情此景,再是不解風情的人瞧見了也會生出七八分憐香惜玉的心來。

更何況此刻站在這的人,是嚴褚。

他只得折回去一把撩開垂下的那層輕紗幔子,與小姑娘四目相對的一瞬間,竟說不清是無奈多些還是好笑多些,“怎麽突然問起這個?”

嚴褚以為她說來就來的小性子是因他方才所說之事,略一思忖,便開口緩聲問:“可是怕夜裏又被夢魘著?”

元歡搖了搖頭,捏著被角的手指尖用力到泛出青白之色,過了好半晌,她才下定決心般驀地擡眸,卻正正與男人犀利深邃的眸光對上。

元歡虛虛地咳了一聲,手腕輕撫上自己微有些刺痛的眼尾,疲累地閉了閉眼,而後十分認真地同他道:“你上回同我說,我現在沒了從前的記憶,辨不得是非,說的話也作不得數。”

“這些天,我想了許久。”

“我只是記不得從前的事了,但並不是不諳世事的孩童,我能分辨出誰對我好誰對我不好。”元歡手指頭緩緩撫上嚴褚棱角分明的側臉,一點一點考驗耐心地研磨,不多時便瞧見了他額心冒出的幾根隱忍青筋。

“我一直是分得清的。”說到最後,元歡臉頰兩側旋出甜軟的梨渦,她清清淺淺地笑,傾身朝他逼近,最後在他眉心上輕輕一印,兩種劇烈的心跳終於融合成了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