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第24章

此情此景,其實在元歡撞傷了後腦醒來後哭著鬧著要他陪在身邊的時候,嚴褚就已經想過了。

此後更是無數遍的想象,甚至在她說出這些話之前,他都認為自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她說得再多再絕情,他不說做到泰然處之,至少能撐著在她跟前面不改色。

人沒有在真正面臨絕境的時候,總是會往好處設想。

嚴褚現在面臨的,就是千仞懸崖。

元歡知道瓊玉樓才是自己該住的地方,因為她被人推到柱子上撞傷了後腦,傷了眼睛又失了記憶,嚴褚才格外開恩,令她在建章宮靜養。

這樣一來,就免不得外頭許多的閑言碎語。

空氣中散漫的青竹香似乎也跟著凝滯下來,元歡的臉上尚掛著淚痕,柔瑩似雪的臉頰又因頭昏而泛出病態的暈紅,分明是再憔悴纖弱不過的模樣,卻更能瞧出那股子不勝嬌楚的姿態,媚到了骨子裏。

她哪怕是病著傷著,也是極好看的。

嚴褚踱步到她床前,負手而立,面上瞧不出太過明顯的喜怒,但那股壓抑的勁叫空氣的流動也跟著慢了幾分。

元歡瞧不見他此刻神情,但也知他是極不開心的。

不過也是,哪有帝王聽了這等話是高興的?

燈燭搖曳,濃深黑夜裏寒風呼嘯而過,吹得北面小窗框發出細微的嘎吱聲響,元歡抱緊膝頭,手指垂落在錦被上,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被面上繡著的並蒂蓮,哽咽聲又起:“我明日一早就走。”

嚴褚手背上驀地突出幾根顯眼的青筋來。

心裏再怎麽說坦然自若地面對,但真要想做到,又談何容易?

那是他七年前一見鐘情,七年後銘心刻骨,時刻放在心眼上的人。

“為何突然要搬回去?”這些時日,嚴褚雖說人未來瞧過,可這邊的情況卻是時時過問著的,元歡並沒有表現出什麽異常來,腦後的淤血也沒有消散。

她並沒有恢復記憶。

可饒是這樣,她還是回過神來,知道遠離他了。

他這段時間再三的警告疏離,為的不就是這個嗎?

元歡腦袋點在膝頭上,身子格外纖細瘦弱,素白的中衣上黑發柔順地垂著,一直披到腰際,如海藻般濃密,聽了嚴褚的問話,她頓了頓,開口回:“不合規矩。”

再是兄妹情深,她一個公主住進皇帝的寢宮,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再想想這幾日她身邊伺候之人含含糊糊的說辭,元歡只覺得頭更疼了些。

嚴褚聽著這句不合規矩,眼眸裏翻湧著如墨汁一般的濃黑,忍不住在心底嗤笑一聲。

若真要論起規矩這兩個字,留下她性命是不合規矩,為她建造瓊玉樓是不合規矩,遲遲拖著不立後更不合規矩。

他是皇帝,本就是天底下最大的規矩。

為她破了那麽多的規矩,她回頭竟用一句不合規矩來拒絕他。

嚴褚克制了又克制,他負手站立在床沿邊,最後聲音還是不可遏制的粗重了許多:“朕不攔著你。”

“等傷好了再回去。”

元歡伸手觸了觸後腦那消了許多的包,搖頭低著聲拒絕:“我已好得差不多了,只要每日按時服藥,回瓊玉樓也是一樣的。”

不然為了避開她,嚴褚每日還得歇在養心殿,這是個什麽道理?

元歡的聲音十分好聽,像是山泉水汩汩而下,又像是芭蕉葉上釀了一夜的露珠順勢滾落滴在了石磚上,失了從前的仙氣,倒變得柔婉溫和許多。

嚴褚生來就是天之驕子,漠北之王,後來更是順天意執掌天下,這高位坐久了,說出的話自然而然就有了一股子不容置喙的語氣。

“住在建章宮,是有什麽不舒心的地方?”

“沒有。”元歡眼瞼低垂,如實回答。

皇帝的寢宮,周圍的人唯恐伺候不周,天天變著法哄她開心,若真說有什麽欠缺的,估計就是他連著好幾天不露面。

“那便接著住下。”嚴褚眉心皺得死緊,他左手微擡,鑲銀邊的寬大袖擺垂下,冰冷的手指強硬抵上她的下顎,與那雙失了焦點的清澈水眸對上,聲音更冷幾分:“在這宮裏,沒人敢拿規矩壓你。”

元歡聽了這話,又忍不住要溢出哭音,咬著下唇好歹忍住了,但那淚水卻是一顆兩顆如同斷了線的珍珠般不受控制地順著臉頰往下,有的懸在尖細的下巴上,略略停頓後落在了床踏板上,更多的卻是直接滴到了男人銅色的手背上。

嚴褚高大的身子一僵,而後默不作聲地收了手,面容在搖曳的燭光下越發陰鷙。

他仍是記得自己說過的話,這輩子不再踏進瓊玉樓半步,自個打自個臉這種事,成武帝這輩子沒幹過。

她在建章宮,他哪怕不能白日裏光明正大地來瞧,到了夜深人靜的時候,實在思念難捱的時候,他也能進來瞧她一會,可若是在瓊玉樓,她避著不見,他是真沒有什麽辦法。